“仙师呐，奴家也想拦，可这老仙人他直接……”
嬷嬷一惊一乍地招呼着，直到看见孟极不耐烦地向她摆手，这才一溜烟消失。一时间，花柳巷前，便只剩下正道道尊长明真人，与众人无声对峙。
“师尊……”亦真硬着头皮走上前，“您这冒的……不是，您这出现得也太突然，您昨日不是还说……还在幽都吗？”
长明真人拂尘一甩，将亦真拂开：“为师若不来，你明日敢冒充清微道祖。”
“我也不知道道祖模样……”亦真嘀咕，抬头瞧见长明真人拧得越发紧的眉头，终于收声，“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长明真人不理他，右臂一抬，掌心摊开：“拿来。”
亦真左右瞟了几眼，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件棕褐色的葫芦，迅速递到长明真人手中，长明真人看也不看，转手收进衣袖，这才抬起眼睛，看向被亦真挡在身后的闻孟二人。
虽然有极意倛掩面，又有混沌珠遮挡周身气息，然而被长明真人那道古井无波的视线扫过，闻卿却仍旧有种魂魄都被他看透的恍惚。
正怔愣间，孟极所化的丁二石前踏一步，向长明真人揖礼：“道尊。”
长明真人略一点头，视线在孟极幻化的瘦高修士脸上随意扫过，淡淡“嗯”了一声：“道友先天离魂症，此次仙市拍卖，恰巧有一味固本培元的药草，可去一试。”
说罢，长明真人又扫了一眼孟极身后的闻卿，转而面向齐行之：“行之，卿儿不曾与你同行？”
“我将极意倛与仙市名帖交给师兄后，与亦真先行赶来此处。师兄何时来、来不来，我未再过问。”齐行之垂着眼睛，明目张胆地扯谎。
“还是那个犟脾气。”长明真人眉头向下一耷，眸光闪烁，又向闻卿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不想见为师也罢，随他去。”
“师尊，各宗修士齐聚津门渡口，渡船一炷香后启航。”齐行之又道。
长明真人“嗯”了一声：“行之，你与亦真暂且不要跟来。三个时辰后，为师派一艘小舟接你们。开市之后，直接带着丁氏兄弟去往‘集英阁’。”
说罢，长明真人食中二指夹着胡须，自下颌处缓缓捋到胡须尖，又扫了孟极与闻卿的化身一眼，拂尘再甩，眨眼之间身形已然离开数丈距离。
长明真人来时突然，去时匆匆，就算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亦真仍然愣愣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亦真吓得几乎跳起。
闻卿已经卸下极意倛，唇角噙笑：“走吧。”
“山君……”亦真缩起脖子，“你准备何时见师尊？”
“他已经认出本座了。”闻卿淡声道，“他也认出了阿极。我们的小伎俩，在长明真人眼中，只怕与稚童的家家酒无异。”
“师尊那么想你，他若认出你，怎可能不和你说话……”
“山君说得不错。”齐行之拧眉，“师弟，你可知道师尊为何让我们直接去‘集英阁’？”
“以物易物”虽然是仙市的噱头，但大多参加仙市的修士，还是奔着在这期间举办的拍卖会而来。尽管拍品价格往往高于仙市市场价，而且只能以灵石购得物品，却省去了在各个私人摊位挑选宝物的时间。长明真人口中提到的“集英阁”，便是由玄云宗管理的一家拍卖场所。御兽宗被灭门前，为显示对玄云宗的尊重，主动将仙市之中所有上品的丹药、法器交由集英阁中交易。而今仙市由玄云宗接管，这个不成文的习俗便终于成了规矩。
至于齐行之先前提到的，那能够修补闻卿命门伤口，则是由雪莲与另外三种药材而成的复元丹。雪莲只在玄云宗驻地江浮山生长，而另外几种草药在三界同样难得，只有玄云宗才有能力寻得。而想将这几位药材炼制成丹药，更是需要至少大乘修士的丹火，因此复元丹几乎可以打上“玄云宗独有”的标签。而这复元丹除去奖赏给宗内弟子，只会在集英阁拍卖。
说罢，齐行之又长叹一声：“极意倛、混沌珠，连我都看不出山君半分破绽，师尊竟能一眼看穿……师弟，你在此处陪着山君，我去向师尊请罪。顺便，将这家伙送去拍卖。”
齐行之指了指莲花灯盏里被捆住的肥遗，那凶兽早已撞得头破血流，正盘在灯盏中闭目喘息，然而，听到齐行之的声音后，肥遗又立刻醒来，咚咚撞个不停。
亦真面露难色：“拍卖……这凶兽走到哪里旱到哪里，万一真有道友将他养作灵宠……”
齐行之笑道：“肥遗其蛇，活着时是人见人打的凶兽，死后却一身是宝，岂会有人买椟还珠？”
“齐师兄是说……”亦真顿住。
肥遗蛇骨是炼器的上佳材料，蛇血有剧毒，蛇胆又可解百毒，而肥遗的内丹更可直接吞服，内化为自身灵力。若不是圈养的肥遗无法繁育，只怕三界修士全都要抓肥遗来养了。
既然活着无用，那便只有将其杀了。因此肥遗一旦落到修士手中，下场便只有一个——
开膛破肚取妖丹。
一旁的老乌龟咽了咽口水，摸着小腹，一边喊着“造孽”，转个身，已然又钻回了花柳巷。
“可它现在被齐师兄你关在法宝里，好像也没使金沙镇变旱……”亦真犹豫道。
“师弟，是你算到青州此地有凶兽，不除会有后患。你若怜它性命，谁又怜惜被它杀死的无辜百姓？”齐行之道，“再者，集英阁拍卖——你从师尊那里又偷拿了多少灵石出来？”
集英阁作为仙市最大的拍卖所，拍品的起拍价从未少于一万灵石。
听到这话，亦真才瘪了瘪嘴，不再嘟囔：“师兄，你要好好劝师尊，我也不是故意骗他。”
齐行之笑着应了，这才祭起秋水断剑，化光远去。仿佛就在等着齐行之一般，在秋水剑掠进船舱的刹那，玄云宗渡船周边浮起一层金色灵雾，一声隐隐龙吟之后，偌大津门渡口，唯余海面一圈圈涟漪。
金沙镇众人原本遵从无恕子的叮嘱，紧锁屋门，关闭门窗，在渡船消失之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仙人走了”，所有人不约而同跑出屋舍，对着那凭空消失的渡船叩拜不止。便连一直躲在角落观察着众人的凤鸣小筑嬷嬷，也终于忍不住，哭着对津门渡口方向喊了句“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还有三个时辰，几人却只能在凤鸣小筑闲坐。老乌龟活了这许多年，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这每日的无趣，抱着茶壶小口小口啜饮，自得其乐。闻卿有伤在身，也早钻回太阴壶休息。孟极捧着太阴壶，眼睛时刻黏在壶身。霍峰则与老乌龟比着喝茶，只剩亦真，天生坐不住，在屋内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拍案而起，大喊一声“不对”！
老乌龟与霍峰齐齐转头，只有孟极，理也不理，仍旧以拇指摩挲着太阴壶。
亦真盯了老乌龟半晌，老家伙似乎被他看得发毛，身子一缩就要逃跑，霍峰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一巴掌按在老乌龟肩膀，不叫他动。
“方才只顾着骗无恕师叔，我竟忘了问，我看无恕掌门不顺眼之事，只有清静峰与廉云峰知道，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你方才释放出的那道威压，连无恕掌门都区别不出来……”亦真圆脸含霜，“山君尊你‘巫先生’，你自称海妖一族，为什么会在陆地上……到底是什么人？”
“哎哟！我早说过，海妖王那结界封得太早，我老乌龟赶过去时，结界便一堵墙似的立在我面前，进不去哟。”老乌龟摊开双手，表情颇为无奈。
“胡说！”亦真一巴掌拍在老乌龟脑壳上，“我当时奉师尊命令协助海妖王设封海大阵。为免有赶得慢的海妖族被拦在结界之外，我又在蓬莱仙岛等了六个月才将结界完全封上。你说进不去，其实你根本去都没去过！”
亦真的确气急，那一巴掌拍下，老乌龟头顶清晰地印出了四个指印。老乌龟却也不喊疼，只是用手掌反复摩挲着脑袋，似乎正在思考应对之策。
“我所见过的海妖族，就算是元婴境界，也不能长久离开海水。”亦真又道，“鸦青天旱，只有一条天水支流流经，可你自风醉居开业后，便整日在茶堂里讲书，从早到晚……这根本不可能！”
“再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亦真左手托星盘，右手食中二指夹着赤红符纸，表情戒备。
“我记得阿卿说过，风醉居开业的第一天，你就主动上门找他。”孟极也已经收起方才爱答不理的模样，将太阴壶抱在怀中，“你认识他，或者更准确的说法：你认识他的脸。”
在凤鸣小筑中等齐行之一行的这几天，孟极将闻卿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全都盘点一遍后，越发觉得这老乌龟奇怪。闻卿在鸦青镇近百年，这老乌龟都不曾走出过疏勒州，可闻卿前脚刚迈出鸦青镇，老乌龟后脚便已经在渭州驿站等着他们。
若强行以巧合为由解释，倒也勉强能过关，但有一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以闻卿渡劫修为，竟然看不穿老乌龟的修为。
“哎——”老乌龟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悠悠开口，“年轻人，我早说过，有些事，不要知道得太过清楚，思虑过重，活不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