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果真要这一只？”
袅袅云雾中，一博带峨冠的年轻修士向他略略躬身，修长的指尖指向兽笼中那只无精打采的成年灵兽，面带犹豫地问道。
“果真。”闻卿笑道，“吴师弟，这已是你问的第三遍了。我瞧他与我有缘，想要他。”
那被唤作“吴师弟”的年轻修士摸摸鼻尖，一拍腰间储物袋，一柄玉石质地的精巧钥匙便被他托在掌心，修士眼角余光一瞥笼中灵兽，再次迟疑着看向闻卿：“雪豹虽然罕见，但妙云师姐擒获它时，不小心伤了它的根基，宗中已用灵草喂养了十年有余，它却迟迟不曾化形，只怕是不能开悟，闻师兄……”
闻卿不再多言，直接拿起修士手中的钥匙插在锁眼上，咔咔的机关声中，这座以玄铁打造的牢笼终于缓缓开启一条裂缝。
一股沁凉的寒气自脚底蔓延，将坠在腰间的玉佩拨弄得轻轻翻了过来，露出背面阳刻的“道”字大篆。
闻卿抬掌按在兽笼大门，一阵低沉的兽吼，陡然钻进心中。
“闻……师兄，这雪豹脾性暴躁，师兄莫要被它外表诓……”
咣当一声，修士后面的话被闻卿撞在了兽笼之外。
“御兽宗的小修士，都婆婆妈妈。”闻卿松了一口气，将钥匙抛在空中，又抬手接住，向前迈出一步——
“吼——”
滚雷般的嘶吼响在耳边，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胆敢入侵自己领地的宵小撕成碎片。闻卿身形未动，摊开双掌，玉石钥匙在这漆黑牢笼之中，闪烁着莹莹绿光，一如面前三步之遥，那双紧盯着自己的苍青兽瞳。
“料想你也觉得他太吵。”闻卿脸上毫无惧意，仰着头与那豹眼对视，“你可想走出这道门？”
朗润的声音浸在黑暗中，却仿佛被这无边无际的空旷吞掉了一边，半点回应也不见。
闻卿不动，暗处里那双眼睛也不动。
“我有钥匙。”闻卿又道。
“吼——”雪豹不屑地喷出一道热气，那双近在咫尺的豹眼忽然消失，只听“嚓”一声细响，足有一人身长的修长身躯在眼前一晃，轻盈跃上灵兽宗为其提供的假山山顶，两爪于身前交叠，头颅微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凡人。
分明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闻卿却不以为忤——
这灵兽既然能够听懂人语，便早已生出灵智，能化人形。但御兽宗的小修士却告诉他此兽尚未开悟，这便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只雪豹一直藏拙，竟然骗过了以驭兽闻名的御兽宗宗主。
“师尊算出你我命数相交。”闻卿又道，“你若做我灵宠，我便能带你出去。”
“哈——”雪豹皱起上颚，寸许的獠牙闪出寒光。
“十年。”闻卿并不慌张，“你既然已经生出灵智，在这灵气匮乏的百兽园也只是徒耗岁月，若你答应做我十年灵宠，我玄云宗上千草药仙丹，你可自行取用。”
雪豹原本伏低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抬起半寸，滚雷一般的吼声也渐渐停息，半空中那双悠悠豹眼忽地熄了火。
一阵白芒刺透漆黑，随之飘来的，还有一道低沉男声。
“我凭什么信你？”吐字清晰，却带着奇异的沙哑转音，像是极北之地，阳帝山中昼夜不息的风雪。
眼前雪豹身形修长，皮毛虽厚，却盖不住身上饱满肌肉。在御兽宗特意为其幻化出来的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左右腾挪，竟如履平地，蒲扇一般大小的四爪踩在岩石裂隙间，带起片片飞尘。
“不愧为雪山之灵……”闻卿喃喃，直到看见雪豹不耐甩起的长尾，这才回过神来，“我以道心起誓，此生护你周全，除非你自愿，我不会与你订立主宠契约。”
“嗤——”雪豹鼻孔翕动，又是一声不屑嗤笑。
硕大的豹子头不耐一甩，獠牙龇开。闻卿丝毫不怀疑，这豹盛怒之下，甚至不需用力，自己便会尸首分家。
“自愿？笑话。你人界修士屠我亲族，枉顾灵兽意愿，奴役、欺辱我族，我恨不得啖骨吃肉，岂会自愿做你‘宠物’？人类，你莫非以为走出这百兽园后，我会感念你解救之恩，让你骑在我的背上？”
雪豹左右踱步，颈上婴儿手腕粗细的锁链哗哗作响，闻卿垂眸不语，将这灵兽的怒骂一一认下。
等到雪豹骂完，嘶吼着一爪削下那玄铁假山，铁块向他砸过来时，闻卿略一低头，石块擦着头顶玉冠，将身后平地砸出一块深坑。
“万物有灵，人、妖、鬼、尸四族，的确不该有优劣高下，妖修更不应是人修附属。”闻卿双手揣在袖中，微微躬身道，“我此番前来，便是邀你同行，解救妖修一族。”
雪豹闪电般蹿至闻卿面前，猩红兽口中喷出的热气几乎舔在他的脸上：“‘解救’，好大的口气。若非你人修搅乱三界，我妖族何须藏头露尾，蜗居于阴暗！”
狰狞兽嘴就在眼前，仿佛再靠近半寸就能让他人头落地，闻卿却是神色不变，右手从那宽松的垂到地面的衣袖中抽了出来，缓慢抬至半空，在雪豹那紧缩成细缝的双瞳注视下，轻轻拍了拍豹头。
“放肆！”雪豹兽瞳骤然缩紧。
寒光闪过，冰凉的利爪抵在喉间，只需向前探出一寸，闻卿便会血溅当场。然而，被这硕大的野兽压在身下，闻卿脸上依旧不见半点慌张，反而慢慢地抬起左手。
“叮——”一声脆响，自袖管冒出。
雪豹愣了愣，两耳向侧一转，捕捉着那声音来源。
“太初有清浊两气，卦象有阴阳两仪，人亦有善恶两面，不可一概而论。”说罢，闻卿左手一抖，一根长约一尺的木棍便从袖口中露了出来，木棍顶端缀着一颗巴掌大的圆球，上面扎满雉鸡尾羽，波光粼粼。
闻卿两指捏着木棍，在雪豹面前轻轻一晃。
雪豹倏然瞳孔放大。
闻卿手腕一震，又是一声脆响。
这下雪豹看清了，是那缠在木棍顶端的铃铛，在轻轻颤动。
“吼——”雪豹眼神在闻卿与木棍上反复游移，最终还是抬起爪子，轻轻勾了一下那蓬松的羽毛。
闻卿抿唇轻笑。
终究还是猫。
看着这已经用两只爪子扒着玩具，满地打滚皮毛乱飞的雪豹，他耐心哄道：“随我走，这样的东西你想要多少，我都会做给你。”
“嘎嘣”一声，木棍上的铃铛被雪豹咬成两半，雪豹前爪盖住脸，将粘在脸上的羽毛扒拉下来：“为何是我？”
“师尊精于卜算，因此算出我十年后将有一死劫，若能渡过，便可飞升成仙，反之则将粉身碎骨。而你，则是天机之中，与我命数相缠的那个人。”
雪豹前爪扑着躺在地上的绒毛，并不理他，闻卿却感觉到这豹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理应是应了自己。
“如此，你我便是伙伴。”闻卿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雪豹长尾狠狠一甩，惊起地面片片鸟羽。
闻卿道：“我是以收服灵宠为由，递交了师尊的手帖，更是奉上三枚上品洗髓丹，御兽宗宗主灵犀真人这才松口，答应叫我来这百兽山。但若你以现在这副自由身大摇大摆地出去，外面守着的吴师弟定不会放你我同走。”
“你要如何？”雪豹大爪不耐地按在被他咬碎的铜铃残片上。
闻卿缓缓笑了起来。
第三声叮铃脆响，雪豹的视线自闻卿唇角，缓慢滑落到那修长的五指上。
微微弯曲的食中两指，一道精铁打造的祥云纹铃铛项圈正挂在上面，悠悠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