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风流刻>第85章

  鸡啼三旬,东方既白,红烛扑簌簌爆开烛花,火光透过雕花灯罩,将一朵朵绽开的牡丹花影映在五人脸上。

  两个时辰,五人从正襟危坐变成了席地而坐,酒菜也从方桌移到了炕桌上。亦真单臂搭在顾南星肩头,正喃喃念着五百年前修真八大宗派的历任掌教。萧泽与孟极则相向而坐,每人面前各摆了五小杯茶盏、一盘手扒肉。两人皆是表情严肃,眼中有杀气。

  只听“叮”一声脆响,闻卿以竹箸击酒器,两人同时大喝,手臂狠狠向前一甩。

  “五金魁!”

  “八匹马!”

  “你又输了,喝酒!”孟极以自己的拇指点在萧泽伸出的四根手指上,下巴一抬,指向萧泽面前酒杯,哈哈笑道。

  闻卿斜倚在矮几上,以调羹舀出一勺滴酥鲍螺,在孟极张嘴的瞬间,将一勺这豹最不愿意吃的点心塞到他的嘴里。

  萧泽看着那满满一杯酒,皱着眉发愁,孟极捏着鼻子吃甜,这两个大嗓门安静的瞬间,亦真那稍显含混的声音便显得清楚许多——

  “御兽宗最后一任宗主灵犀真人……她虽然身上有那剑痕,可谁又能证明便是我师兄下的手?要是平日,我早将那满嘴胡言的老乌龟打一顿了!”亦真捏着一杯近乎全满的茶杯,不喝,只是闻,“什么魔头,我师兄才、才不是!”

  “仙师的意思,那说书先生所讲,并非杜撰,而是真事?”顾南星问道。

  “才、唔是真事!”亦真将头摇成拨浪鼓,“师兄霁月清风,神仙都比不上,其他人全是、全是草包!”

  顾南星笑道:“却不知这位仙师,姓甚名谁?”

  闻卿指尖原本在桌面轻扣着,听见顾南星此话,缓缓将目光移了过去。

  自几人坐在席上,各人喝了几杯酒,闻卿都心中有数。萧泽与孟极虽然划拳声势颇大,实际每次只喝一口,因此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加起来不过饮下三小杯。顾南星滴酒未沾,倒是最先声明只喝一口的亦真,却空着肚子连灌五杯。原本白净的脸,像扑了腮红般赤红一片,两条浓眉努力向上挑着,像是强撑着般将发肿的眼睛睁开。

  醉成这样,连口吃都不清了,然而,听见顾南星这句明显带着套话目的的疑问后,亦真却并未立刻回答,抿了抿嘴,不满地晃晃脑袋:“你又不信我,你们都、都觉得我是酒后瞎说。我便告诉你!我师兄是玄云宗大——弟子,长短双剑!出神入化……他还有、有一妖修道侣,我虽看不惯那蠢材,可他二人的确是……是这个!”

  说完,亦真翘起两手拇指,指腹贴在一起,嘿嘿傻笑。

  “听闻长明真人座下,齐行之齐仙师乃是大弟子。”顾南星道。

  “齐师兄?他原本是二师兄!”亦真说到此处,也不知有意无意,眉头挑着,向闻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一点那老乌龟说的倒不算错。师兄被、逐出山门,坏人构陷,所以才变得这样……我和齐师兄虽然知道他被冤枉。可是凭我们两张嘴,又怎的说得过悠悠众口?”

  “他最后,也是像说书先生那般……”

  “哼。”亦真笑了一声,虽然依旧一副酒醉模样,口齿却利落不少,“师兄的道侣自爆金丹,尸骨无存啦。他又被正道追杀,半年后自投于玄云宗。正道众人审判他,判他‘罚’刑。”

  说到此处,亦真浑身激灵一下,抬眼,赤红的双目紧紧盯着闻卿,“剜肉剔骨剥去全身灵力,九十九道雷极加身,轰碎紫府丹田,叫他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顾南星沉默不语。

  “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正道司刑宗成立之后,从没人能活着撑到雷极结束。可师兄却偏偏撑住了。”

  “我现在想,若是师兄果真神通广大,在接受审判前做好了转世准备变好了……”说到这里,亦真仰头灌下一杯酒,笑道,“我甚至想求他,快化作厉鬼,找我索命来,嘿嘿……”

  闻卿垂眸,茶杯在他指尖滴溜溜打转。

  顾南星劝解亦真的话他听不到了,亦真的借酒发疯的笑声也听不到了,耳中只有青摇之巅的幻象中,孟极在他耳边叹出的那句“下辈子,我还能认出你”。

  全都醉了。

  不论是否喝了酒,也早就醉在了这酒香里。

  “少君饶我这次,让我也说个故事吧。”萧泽推开孟极递过来的酒,忽道。

  “饶了你五杯,你从五岁讲到十岁,还没讲完?”孟极不耐道。

  “还有九年未讲,自然不算完。”萧泽笑道。

  说来也怪,酒后的两人虽然脾气暴躁不少,但相处起来却又不像原先那般剑拔弩张,萧泽只说了这么一句,孟极便挥挥手,叫他“少说废话”。

  萧泽果然从他十一岁生辰,顾南星为他削了一把木剑讲起,声音沉醇,远比这琼脂的酒香更厚重。等回忆到冬日里别院的老奴才克扣木炭,他与顾南星只能抱在一起勉强取暖时,萧泽当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嘲道:“若非我那父皇好歹顾念父子之情,没将我这灾星处斩,反而将我扔在琼林别院,我倒也真没有今日。”

  “王爷,失言了。”顾南星忽道。

  亦真已经醉成一滩烂泥,自顾自扎到软塌一角去睡。顾南星没了亦真拉扯,自然便在萧泽身旁默默陪着,听到萧泽此言,才忽然出声,手指摸索到萧泽脸颊,替他按揉着额角,“少喝些,琼脂酒烈。”

  “你自小便这样一副老夫子的刻板模样。”萧泽捏着顾南星鬓角便垂下的绸带,轻轻一拽。

  顾南星下意识绷直身体,紧紧按住耳后绳结,玉一般柔润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凛然:“我说过,不可。”

  萧泽眼中醉意登时散去,五指松开,颇为不自在地搭在膝头,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片刻后,他又忽然身子一歪,将头枕在顾南星肩头。

  “南星……”他叹。

  顾南星抬臂,将他揽在怀中。

  “我与南星幼时相识,几乎可算是相依为命。若无他照看,我只怕早就死了。”

  这话分明是讲给闻、孟二人听,但说话时,萧泽只是垂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摊开的五指,指节粗大,仔细看去,指腹、掌心皆有细茧,绝非养尊处优的王爷该有的模样。然而,另一只更加粗糙的手,缓慢地覆在他的掌心,与他十指交扣。

  “王爷,已往不谏。”顾南星低声道。

  萧泽咬了咬牙,而后笑道,反扣住顾南星五指:“什么王爷,叫我小字。”

  顾南星微怔,直到萧泽又催他,他才低低唤了一句:“……幺儿。”

  最起码在十天前,萧泽还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儿子,称呼为“幺儿”并不为过。然而,此“幺儿”却并非民间父母称呼幼子时的亲昵叫法。因萧泽出生伴随着荧惑守心的天象,朝野上下难免有流言蜚语,觉得萧泽不吉,皇帝因此不愿为他取名,只称他为“幺儿”,甚至那道将他打发至琼林别院的口谕里,也只称他为“幺子”。

  直到萧泽六岁,初夏时节,皇帝看着御花园冒出头角的新荷,忽地想起后妃里也曾有过一位青莲般恬淡的女子,顺带记起自己还有个养在行宫的没有名字的幼子,于是指着那片牵起他愁思的荷塘,随意地拟了个“泽”字,叫人送去给他当名。

  不过,这“幺子”叫了六年,又岂是轻易能够改口?琼林别院里的老奴才们又怠慢惯了,就算在皇帝为他赐名后,也总时不时唤他幺哥儿取笑。顾南星是在萧泽五岁时便陪在他身边的,自然也知道这“幺儿”意味着什么,因此在萧泽得名后极力避免,却在两人互诉衷肠后的第一次亲密时,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一句“幺儿”。

  这本是大不敬的罪,萧泽却反而得了意趣,总要不时叫顾南星喊他的小字。

  “好听。”萧泽没骨头似的,身子越发向下滑,直到枕在顾南星腿上才停了下来,脑袋在他大腿间滚了一圈,眉尾轻佻地向上一抬,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故意的轻浮,“阿星,方才想说什么?”

  “……”顾南星张了张嘴,萧泽便把一颗青提塞到他嘴里。顾南星一句话被噎了回去,发怔似的叼着青提,萧泽单手扣住顾南星的后脑,将那颗滴答着汁水的青提,一寸寸顶.进了顾南星口中。

  顾南星登时不动了。

  孟极正为闻卿剥着青提皮,见此情景,也像是被定住了般,手臂僵在半空。

  五感仿佛被怪异地放大,他听见青提在口中破裂,汁水四溅的声音,甜腻的气息在齿间搅动,被咬碎,被咽下,在喉咙里肆意徜徉,炸开一层又一层的清香。

  他看见萧泽两手按在顾南星腰间,那劲瘦的腰便软倒下去。长袖一拂,茶盏叮当倾倒,酒香泼出去,蛇一般丝丝缕缕盘踞在屋中。衣衫一层层拨开,软榻上,案几旁,两双腿紧紧绞着,沉重的呼吸仿佛漂浮在眼前,将空气也染得又热又湿。

  咚——

  手中的青提掉在桌面,孟极下意识低头去看,却瞧见了胸腔处,咚咚震颤的衣衫。

  咚咚——

  孟极深深吸气,两指捏起那颗饱满的青提,迟钝地转过头。

  闻卿斜倚矮几,两指拈着茶杯,眼尾挂红,正是一副微醺模样。素日里身上卸不去的冷肃,便也全被那双微微下垂的眉眼挡住了。

  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目光,闻卿指尖轻轻按在额角,忽又伸出手去,似乎想要端起茶杯。孟极心中一动,然而在反应过来后,已经看到自己将闻卿的手腕攥住了。

  闻卿眉头一挑:“松开。”

  那声音发懒,带着不惯有的黏连。

  “阿卿,我想——”

  “嗯?”

  闻卿看了过来。

  许是酒喝的太多,那眼神都像含了雾,望过来时带着不太真切的朦胧。虽然这眼神比往日更柔和,孟极却忽然像霜打的茄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冲动,全都蔫了下去。

  想什么?

  更过分的早在脑子里想过,更直白的也全说过,可为什么在听过萧泽那近乎矫情的故事后,却说不出来了?

  在闻卿近乎逼视的目光中,孟极松开他的手腕,递过来一颗被他捏得汁水横流的提子,声音发哑:“你想、吃青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