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幻象破碎。
骤雨狂风迎面扑来，一片迷蒙雾气中，傀儡不知所踪，孟极与亦真仍旧处于昏迷，这场打斗开始得突如其来，结束得又悄无声息。
闻卿抄起孟极与亦真，跃出深坑，衣袍微震，一道结界应声展开，将三人牢牢护住。
深坑之中，附在鸣蛇身躯上的魔气奇迹般消退，现出化蛟之后的赤金色鳞甲，纵使没了气息，依旧威势十足。而在鸣蛇背上，静静趴着一条枯瘦身影，满头细发凌风乱舞，如蝴蝶蹁跹。
徐娘子双眸微闭，嘴角笑容恬淡，像是醉在了梦里。
雨滴越砸越狠，不过几息之间，已将徐娘子与鸣蛇淋得湿透，水珠顺着衣袍滴落，于地面结成一条淡红色的蜿蜒小河。
雨水竟将她身上沾染的血，一并冲刷干净了。
闻卿捻起一簇鬼火，丢到坑中。那青黑色的火焰不惧雨水，沾衣便燃，不过眨眼，已将二人的尸身烧成白骨。
鸣蛇身上蛊毒、魔气俱存，唯有以鬼火焚之，才能彻底根除。
“……危险，徐娘！”
水云儿不知何时醒来，扶着门框发了一阵怔，继而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先跑进内室，见那屋中空空如也，急忙跑到闻卿面前，然而话还没问出口，便已先看见了巨坑之中无声燃烧的青黑鬼火。
“徐娘！”
水云儿尖叫着冲上前去，闻卿眼疾手快，抖出鬼锁将她一把拉住。
焦枯味自那潮湿的腥味中溢了出来，将水云儿的哭声也烘烤得干瘪，鬼锁哗啦啦撞击着地面，水云儿一遍又一遍爬起，想要扑上前去，却终究徒劳。
“徐娘！”
水云儿声嘶力竭。
“……阿娘。”
水云儿跪在地上，无助抓挠着膝下的泥土：“阿娘，别离开我……山君，放开我，求求您……”
“逝者已矣。”闻卿低声道，“徐娘子执念已了，七日之后，便能转世投胎。”
水云儿身体一震，却不肯抬头，只伏在地上，低低地喊着“娘”。
闻卿弯腰，将水云儿搀了起来，岂料他刚一收回鬼锁，这小丫头便手脚并用，爬到深坑边缘，不顾那满地血水泥水，直接扑到那一堆被鬼火烧得炭化的碎骨前。
风住，雨停，满院落花被摇碎在这入秋的第一场雨中，随之慢慢泛起的，便是那一阵阵焦枯的肉味。
水云儿虽然不住干呕，却依旧抖着手将那堆枯骨捧在怀里。
“徐娘……”水云儿喃喃，嘴角向上扯着，像是想笑，可那声音却不住颤抖，变成极力压抑的哭声，“您方才不是想听我叫一声‘娘’，怎么现在不肯听我叫啦？您明明知道，云儿一直想要个娘亲，娘、阿娘……”
闻卿正要劝解水云儿，身后一阵窸窣声传来，亦真竟然也醒了过来，默不作声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唇色却鲜红，显然在发着热。
他下意识抬手，以手背贴在亦真额头。
小道士身体一僵，却并不躲开：“青、青阳兄……”
闻卿迅速收回手，看着手背被亦真烫出的红痕，颇有些讶异：“太清元气？”
亦真也像是吓了一跳：“怎么会？”
“亦真道友因祸得福。”闻卿道，“往日修炼的灵力经方才一役彻底抽空，紫府却自行吸纳天地灵气，炼成了太清之气。”
依玄云宗秘法所讲，凡三界修士，若想突破元婴境界，则必须将自身灵力转化为“气”。寻常修士，就算不为长生，单只为御敌，不惜倾尽万贯家财，只为寻得炼气之法。毕竟修真界常有一气抵十力之说——若将普通元婴期修士的灵力比作溪流，那参悟炼气之法的同境界修士灵力，则浩如江海。因此炼成三清气之后，几乎不必再为灵力枯竭而烦忧。
然而，不同于修真功法，这化灵为气的心法因人而异，并无口诀可以取巧，因此大半修士耗尽半生，妄图参悟炼气之法，却始终不得寸进，只能抱憾而终。
两人见面之初，亦真身上只有一层最基本的“始气”，机缘巧合下，他竟突破至上清元气。虽然其上仍有太清玄气，然而在三界灵气几近枯竭的情况下，能参悟太清之气，称之为修真界的奇迹亦不为过。
纵观修真界数千年历史，凡是参悟上清气炼化之法的修士，除去个别因堕魔而被围而歼之的“大奸大恶”之辈，无一不是大道得证，飞升成仙的。
换言之，这小道士修道至今，终于登堂入室，只待一朝悟道了。
亦真摊开手掌，一簇与他原本赤色灵力不同的青金色火苗在手心跳跃，正是太清元气。
“可笑。”亦真忽地干笑一声，“什么都没了，现在悟了又有何用！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算迟。”闻卿道。
他不知这小道士的怒意从何而来，只以为亦真是在懊恼自己未能将鸣蛇救下，并指向深坑中一点。
亦真也迟钝地跟随着闻卿手指看去。
只见那经过鬼火焚烧的尸骨之上，飘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团。
这些光点，正是鸣蛇与徐娘子的魂魄碎片，此刻围绕在水云儿身边，流连着不肯离去。
闻卿：“以本座现下状况，同时为两人设下道场稍显吃力。亦真道友既然是玄云宗人——可会超渡之法？”
岂料亦真却完全不予理会，闻卿说话时，一双眼只定定瞧着他的嘴唇，口中喃喃着“不迟”。
“亦真？”
“师兄！”亦真身子一弹，下意识般将腰背挺直，然而片刻后又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揉揉眼睛，抬头看向闻卿，“青阳兄，我方才太高兴了……你说什么？”
闻卿拧眉，仔细看了他半晌，又沉着声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这回小道士倒是立刻应了声：“青阳兄找到人了，若论占卜与道场，玄云宗内，我称第四，没人敢称第三！”
亦真一扫先前脸上颓态，溜圆的眼睛里也终于再次焕发光彩，只是闻卿分明瞧见，小道士扯起的嘴角在不经意的抽搐。
倒真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亦真话音刚落，一支玉柄拂尘便自储物袋中飞出，亦真右掌立在胸前，左手以拂尘柄上下轻点三次，只见那原先盘旋在水云儿身周的莹莹魂魄光团，仿佛受到无形牵引般，缓缓聚拢。
闻卿抬头。
半空之中，依稀可见一高一瘦两道人影，相互依偎，向他点头致意。
“魂兮，归去——”亦真拂尘自左而右刷然横扫，那魂魄光芒登时水花般向四处迸溅，又悄然聚成一条光带，向天际飘去。
——卷一·山中人——
作者有话说:
首先说明不是卖惨
周六停休的我，在骑车上班的路上被右拐的汽车撞趴下了，所以今天这章没有二次核对……
正在努力屯稿，等我囤出5万字存稿，我就日更！一定！
# 镜中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