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极如梦初醒，指腹轻轻搭在闻卿腕间为他揉着。
红奴则颇为嫌弃地撇撇嘴：千盼万盼，给君上盼来了位合眼缘的“娘子”，谁想却是个莽莽撞撞只会吃味的妖修。
更关键的，还是男子！
她已经不敢去想君上日后的日子该多难过了。
小指摸着闻卿那金线勾边的道袍一角，红奴由衷地叹了口气：
“虽然你看起来有点凶，但你的确好看，君上喜欢你也不奇怪，可你不能仗着君上宠爱你，便欺负他呀……”
孟极本不想理会红奴，脑中不断盘算着闻卿每五年便要娶妻一事。自太祖皇帝颁布那道糊涂圣旨已有八十五年，算下来，闻卿竟已有过十六位妻子……
想到此处，孟极忽然一顿，问道：“既然她们尚未过门便已死了，为何阿卿不将她们制成鬼伥？”
“君上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小姑娘根骨资质都好，万一她们日后也修成真身，那岂不是要和小姑娘抢山头？”
孟极摇头：“强词夺理。”
红奴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干净手帕，胡乱抹着脸：“就是嘛，按君上这样说，他将我和四兄弟救了，难道是觉得我们是笨蛋？”
孟极背朝着红奴，将闻卿与她隔开。
红奴丝毫不觉，只是随手拨着床帏的吊穗：“少君，你也不要生气了，何必和那些可怜姑娘吃醋？更何况，君上也曾说过，他并不想要娶妻。”
孟极扫了红奴一眼。
红奴忙道：“是啊，君上说他习惯孤孤单单一只鬼了，不喜欢吵闹，甚至还嫌我烦呢！他在最初知道那凡人皇帝硬要给他拉郎配时，也曾在凡人面前显过形，告诉那些人不要再将女儿送上山了，可谁知那些蠢人却以为自己送来的娘子不合山神心意，在第二天，又送了好几十顶花轿上来……”
说到这里，红奴声音渐小，嘴角向下一撇，又要哭。
孟极见状，忙抢先问道：“死了？”
“……嗯。”红奴两手绞着手帕，声音发闷，“君上摸着她们的脖子，告诉我，全都是被勒死的。那之后，他把自己关在静修殿里，足有五年没有出屋。”
孟极嗤笑道：“凡人视阿卿如猛兽恶鬼，殊不知造鬼的是他们自己。”
“君上并不高兴。”红奴眨眨眼，看向双目紧闭的闻卿，“其实在那之前，君上还会时常乔装打扮，去鸦青镇集市采买好玩的给我。偶尔还会扮作江湖术士，给那些患病的穷苦人家看诊呢！唔，我还小的时候，山神观也是热闹的，山里的野兔、狐狸，山狼，受伤之后都会来找君上，他们还把崽子带来给君上玩呢。”
“崽子？”孟极语气发酸。
“嗯，君上最喜欢摸它们肚皮。我想养猫崽子就是君上那时候答应我的。可就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君上将那些女孩子的魂魄超度，观里便不再允许活物进来，禁制也是那时设下的……”
说到这里，红奴忽然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君上在为那些新娘做完道场之后，总会闭关一个月，我担心他，他只说是鬼气消耗太多，是正常的……”
“闭关？”孟极只觉神经一绷，想不到这小丫头东拉西扯，竟真的能说到关键，“闭关之后，他精神如何？”
“不好。”红奴摇头，“这几十年来，我能感觉到君上的境界提升，可是每次他于修行上有所突破，鬼气却反而更加紊乱。尤其是他刚刚出关之时，就像是……”
红奴垂着脑袋，苦思冥想着一个恰当的说法，就在她食指向前一点，“啊”的一声大叫着抬起头时，忽然在这满室昏暗中，对上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手中的帕子无声掉落，红奴张着嘴，磕磕巴巴地喊了句“君上”。
“阿卿，醒了？”孟极手掌极其自然地覆在闻卿额头上，毫无意外地，摸到了比冰还要凉的皮肤。
闻卿“嗯”了一声，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被这豹紧紧箍着，竟然一时动弹不得。抬头向孟极示意一眼，这人却把自己搂得更紧，身旁又有红奴在好奇地瞧着他们，闻卿只得放弃挣扎，枕回孟极腿上。
红奴这时才又壮起胆子，怯怯喊道：“君上，您没事吧！”
看见小丫头一脸血痕，像只花脸猫，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因为担心自己，闻卿抬起手来按在红奴头顶那两颗浑圆的发髻上，笑道：“无碍。”
谁知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惹得孟极从喉咙中咕噜出一声明显带着不满的低吼。
他又只得攥了攥自家灵宠的手腕以示安抚。
“君上，您怎么会突然昏倒呢？”红奴道，“我都急坏了……是不是少君气的！”
刚刚组成的“姑嫂谈心”联盟，就在闻卿醒来的刹那悄然破裂。说到这里，红奴撸起袖子，架起拳头在胸前比划，大有要为闻卿出气，好好整治一下这恶娘子的架势。
闻卿才从昏睡中醒来，便听见红奴叽叽喳喳的声音，登时更觉头昏脑涨，长叹一声，两指捏诀，那聒噪的吵闹立刻变为沉闷的“唔唔”声。
“莫非孟极之过。本座突破渡劫境界，心境不稳，恐怕要闭关一段时日。”闻卿解释道。
红奴“唔唔”点头，指着自己被粘在一起的嘴。
闻卿却不理她，以鬼气撩起支窗，指向头顶银白月色：“本座说过几时用膳？”
鬼月十七的月，孤零零挂在夜幕东侧，仍旧圆如银盘，素晖洒在闻卿特制的月晷上，在戌正的刻度上投下一到矮胖阴影。
“唔！”被那双墨黑的眸子一扫，红奴登时从地上蹦起，竟连手帕也不记得捡，化成一道粉色鬼影，仓皇逃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静修殿两扇大门带上，留下室内顿时一片清静。
殿外，被解除了噤声术的红奴大呼小叫喊着鬼伥四兄弟去厨房帮忙，殿内，闻卿自孟极怀中撑起身体，盘坐于榻上，侧头看着这只愁眉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豹。
但他随即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一只还没成年的雪豹幼崽，能有什么心事？
闻卿向孟极招手，这豹便抬起头来，不甚明朗的月色中，那条原本垂在身后的尾巴也立刻翘了起来，尾巴尖灵活地左右摆着。
“想什么？”闻卿问。
“想你。”孟极坐在床沿，认真看他，“你把红奴支走，是想和我说话。”
果然是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灵宠，不需多做解释，这豹就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闻卿点点头，直截了当说道：“本座要将这身修为尽数废去，再行修炼。在此期间，红奴与四兄弟便由你照料，多则三十天……”
话未说完，嘴便被孟极捂住了，这豹欺身而来，只差将鼻尖贴上他的：“阿卿，你说话半真半假，今日不说清楚，我不放你。”
闻卿沉默看着这豹。
孟极一双豹眼，在这内堂之中悄然亮起青碧之色，浑如悠悠鬼火：“为何会突然昏迷，为何要废去修为？为何你明明渡劫修为，体内鬼气却如此暴乱？还有，你都摸过……几只幼崽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