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奴闻言，把糖葫芦连山楂带棍囫囵吞下，扑到闻卿膝头，一脸讨好地笑道：“我按照君上的吩咐，扮作方士，把装有鬼血的瓷瓶交给了朱家。”
闻卿在红奴头顶轻轻摸了摸：“做得好。”
刚刚还在怀中鼓着肚子发出哼哼不满声音，一边梗着脖子，一边不时瞟两眼闻卿的雪豹，此刻看着闻卿把手搭在红奴头上，竟然“嗷呜”叫了一声，一爪抬起，按住闻卿手背，厚爪下的指甲也伸了出来，露出尖锐的五个爪尖，轻轻勾住闻卿手指。
闻卿眼神一扫：“作甚？”
雪豹爪尖再探出半寸，已将闻卿手背压出五个浅坑，见他看过来，又别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闻卿正纳罕这小东西怎么突然闹脾气时，识海中却传来一声嘀咕：
——还是梦里好，醒来就只会凶。
这下总算知道方才那梦是谁做的了。
想到他这连小憩都不得安生，硬被连心契拽进梦里的苦主还没算账，雪豹反而倒打一把，恶豹先告状，闻卿也不欲多哄这故意装傻充愣的豹，淡然道：“再敢向本座伸爪，下去。”
雪豹耳尖一立，利爪微收，只是仍旧以爪垫踩着他手背，一双溜圆的眼睛看着他，兽嘴大张：“啾。”
——对姑娘倒温柔。
识海中那声音继续嘀咕。
闻卿心中一动，抬起手来。
雪豹努努嘴，连那雪白的胡须也似乎满意地抻直了一些。
闻卿又试探着把手放到红奴头顶。
雪豹两眼圆瞪：“嗷！”
正当闻卿又要将手放到红奴头顶时，小丫头憋不住，疑惑抬头：“君上，我今天的发髻有什么问题吗？这叫双丫髻，听说小姑娘梳起来更显得娇俏可爱。”
说着，还晃晃脑袋，头顶两个头发揪也跟着摇来晃去。
闻卿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摇头失笑。末了，趁着雪豹打呵欠的工夫，将食指递到小东西嘴边。
雪豹先是一愣，继而如获至宝，“嗷呜”一口张开，舌头裹起闻卿指尖，两爪抱着他的手，滋滋有声地舔起来。
闻卿随意瞥了眼身旁大张着嘴的红奴：“还有何事？”
“君上笑起来真好看。”红奴痴痴一乐。
闻卿立刻敛起笑意：“今日课业做完了？”
自捡到这小丫头、将其做成鬼伥起，为了不让红奴被凡人轻易捉去，闻卿便将逍遥心诀传授于她，并叮嘱她每日至少打坐两个时辰，吐纳日月精华，算作“课业”。
不同于那些以炼气为基础的人界修真心诀，闻卿记忆中传承的这套“逍遥心诀”，第一要务是修心，所以虽然红奴自身资质不佳，但其心境平和，平日又多行善事，广积因果，是以虽然成鬼百年仍未突破修真第一道炼气的门槛，但遇到那些捏着劣等黄符纸的江湖术士，却起码有一战之力。
只是……
闻卿想起那假扮山神在朱宅现身的神秘人，虽不知意图为何，却把凡人目光集中到了昆吾山上。
而紧跟着上门寻仇的雪豹不但身负两样上品法器，言谈举止也与自己多有熟络，再加上他与孟极前世亦有纠葛，若说这仅是巧合，闻卿决计不信。
百年来闻卿杀鬼杀人杀修士，手上沾了无数因果，虽然不怕有人暗中算计，却只担心祸及鬼伥。
这五只小鬼都已经死过一次，若是再以鬼伥之身死去，那就是魂魄散尽，永不入轮回了。
或许，他也该学着那些修真宗门的做法，封山避世了。
闻卿心念数转，却是不动声色，红奴跪坐在他脚边，一副认真模样：“君上，您说过，若我听见了什么紧急事情，要立刻告诉您的。”
闻卿一见红奴眼珠滴溜溜地转，便知这小鬼心里正打着算盘想要偷懒，随口问道：“什么要紧事？”
红奴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由亚麻线圈缠起来老鼠，献宝似的在闻卿眼前一晃：“君上，您瞧我买的好宝贝。听说这是凡人逗猫的小玩意儿！一捏还能发出吱吱的声音呢。”
说罢，两指一捏老鼠腹部，这麻绳缠得鼠竟真的像活过来一般抖了起来，放在地上，竟会原地打转。
原本专心致志舔闻卿指尖的雪豹听见这动静，也动了动耳朵，长尾一扫，眼见就要跳下去追，却被闻卿一手按住肚子，动弹不得，只得够着脖子，聚精会神地坐在闻卿腿上看那小老鼠。
红奴见状笑道：“果然，狸奴都喜欢这种小东西。”
“这就是‘要紧事’？”闻卿眉头一挑，“今日加练一个时辰。”
红奴理直气壮：“讨好少君，怎么不是要紧事？”
“两个时辰，外加……”闻卿忽然顿住，问道，“什么少君？”
“凡人少女成婚后，就变成了少妇，可君上您的娘子……毕竟是男子，也叫少妇，总不恰当吧。”红奴支吾了一阵，忽觉不对，“哎呀”叫了一声，“重点不是这个，险些被您打岔了。君上，您可知我这是从哪里买来的好东西？”
闻卿摇头。
这木鼠做工精巧，一双红漆的眼睛惟妙惟肖，竟有飞扬神采，乍一看去，与活鼠无异，绝不是鸦青夜市能买到的手艺。
“‘八方大集’。”红奴得意地一仰头，“我敢担保，您也绝对没逛过。”
这边厢红奴滔滔不绝地数着夜市里那离奇玩意儿，雪豹则鼓着肚子叫了一声，在识海中道：“阿卿，这鼠的味道很怪。”
闻卿再次盯向那仍在地上打转的老鼠。
作为一只活过百年的鬼，没人能比他再熟悉疏勒六州的风土人情。
六州十九县十八族，每一族的节日习俗他都如数家珍，而在七月下旬至八月上旬期间举办的大型集会，也就只有这每五年一次的“丰收大集”，又因这集会每次都在山神娶妻次日举行，所以闻卿也就格外清楚。
丰收大集算是池崖州最盛大的集会，彼时州内所有县、镇商贩，甚至北上的行商也会赶至鸦青镇城。
届时集市昼夜不停，摊位一眼望不到头，货品琳琅，竟没有一样是重复的，就连吆喝声都是南腔北调，满街高鼻深目的外族，以及冠带博裳的汉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只是这“八方大集”，又是什么来头？
闻卿不言，红奴便愈发得意，反而卖起关子：“君上，您可还记得约莫三年前被封为‘安王’的皇子萧泽？”
自大淼建国至今，已有四任君主。当今天子萧明渊，年逾四十，久缠病榻，好在这位帝王年轻时广纳后宫，膝下早有四子三女。
而这萧泽，则是皇帝幺子，字润知，三年前与礼部侍郎之女成婚，两月后便被封为安王，建王府于疏勒池崖州与平州交界处，南望着王都幽州。
“十二岁前被养在平州琼林别苑，回宫后不满四年，便又被皇帝发配至疏勒州。六州穷苦，没有多少油水可捞，是个清苦王爷。”闻卿回忆着自商贩口中听得的只言片语，“怎么？”
“这‘八方大集’，便是那安王下令举办，听说呀，不光是池崖州的人参加，疏勒另外五州的商贩，还有紧挨着疏勒州的平州、豫州，只要赶得及，想来的，都能来参加这集会呢！”红奴道。
闻卿笑道：“从哪听来的传言？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哪有这么大权力跨州调动百姓？”
红奴努嘴：“大家都是这么说，据说那安王请了奏折上去，想借着这‘八方大集’的名头，为天子祈福呢。七月二十的时候，安王更会亲自来鸦青镇，带头点天灯。我今日本想着逛逛‘丰收集’来着，却被那阵仗吓了好大一跳。谁能想到那鸦青镇竟能在一夜之间，在城外撑起好几里长的摊位！”
“好几里长的摊位，你逛了半天，就买了一只木鼠？”
闻卿觉得好笑，将地上转圈的老鼠招到手中，忽觉一股凉气稍纵即逝，再想仔细探查，那气息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原本老实坐在闻卿腿上，两爪在空中踩着奶的雪豹，身子忽然剧烈扭动起来。
闻卿担心他从膝头滑落，刚抬起手臂想要拦，却听一声发狠的低沉兽吼，雪豹鼻头紧皱，竟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