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风流刻>第9章 雪豹 3

  连心契。

  顾名思义,意念相通,修为共享。然而这契约却有一致命弱点:两心相连,同生共死。

  换言之,连心契下,主宠双方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哪一方死去,另一方都不可能苟活。

  殉情一般。

  闻卿看着这只一边在自己怀中蹭脑袋、一边在识海当中叫他“阿卿”的雪豹,直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契约既成,永无破解之法,自此后他和这只雪豹便成了一对“苦命鸳鸯”,这弱不禁风的小东西死了,他也要跟着魂飞魄散。

  难道雪豹昨日救活自己,就是为了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他?

  然而还不待他深思,红奴便在耳边聒噪起来,一会儿问“叫阿花好听吗”,一会儿纳闷“这么胖的小猫,吃什么长大的”,见闻卿不理,又嘟囔着“君上要对这小东西负责”,随后揉着自己的肚子,吵闹着“娘子既然还睡着,那咱们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吵!”闻卿皱眉,按住红奴脑瓜顶。

  骤然间只剩下秋蝉嘶鸣。

  闻卿一手抄起雪豹前爪,把这小家伙举到面前,声音漠然:“连心契下,本座死,你死。你打的什么算盘?”

  “唔?”雪豹被闻卿抻成了长长的一条,下半段身子在空中晃荡,原本是最不舒服的姿势,小家伙却不叫不恼,只是动了动耳朵。

  “莫装傻。”闻卿喝道。

  雪豹将两耳向脑后一背,圆乎乎的脑袋缩起来,厚实的皮毛堆在脖子上,浑像个双下巴。

  ——“阿卿,这么凶。”识海中同时响起与这软乎乎外表完全不同的低沉声音。

  听得懂,便代表有灵智。这雪豹先前那般幼兽作态,果然是装的。

  “想做本座灵宠,如实回答几个问题。可懂?”闻卿在识海中传音道。

  雪豹瞪着眼睛,嗷呜叫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的名字?”

  “孟极。你叫我阿极。”

  “本座的名字?”

  “阿卿……闻卿。”

  “从何处来?”

  “阳帝山。”

  闻卿皱眉。这座山数百年前便在正魔大战中被夷为平地,后又被玄云宗联合另外三大宗门划为禁区,这雪豹怎么可能来自阳帝山?

  数百年前。

  难道……

  盯着雪豹这苍青圆瞳,脑海中忽然闯进一袭藏青袍子。闻卿下意识问道:“孟极,你的名字,何意?”

  然而,识海中那低沉的声音有些犹豫,似在回忆,但想了半晌,雪豹还是懊恼地叫了一声:“不记得。”

  “昨日之事,你还记得什么?”

  “……不记得。”

  连心契下,这豹若是说谎,他能有所感应。但他这一连串寻问,雪豹回答坦荡,没有半分隐瞒。

  看来这只雪豹不仅道行被封,连带记忆也被动了手脚。

  到底是谁干的?

  闻卿头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不小心被困在了迷雾阵里,四下茫然,云山雾罩,好不容易拨开一层水汽,再向前迈去,却又被瘴气迷了眼。

  “阿卿?”见他久不言语,识海中雪豹唤了一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只耳朵一背,连胡子都耷拉下来,显得十分委屈。

  闻卿将他重新抱回怀中。

  这雪豹前世今生的记忆恐怕搅在了一起,现在他记得的,是两人上一世的相遇伊始。至于闻卿前几日杀了那一窝擅闯禁地的豹妖的“血海深仇”,却被这只雪豹忘了。

  朱日默家离奇的“山神现行”、这小妖金丹修为却敢上门寻仇、离魂症前后的判若两人……明摆着背后有鬼,闻卿却毫不在乎。

  做鬼,他又输过谁?

  更何况——

  食指在这自己送上门的灵宠前爪那炭黑的爪垫上一戳,将弹软的肉垫戳得凹了下去。雪豹果然不恼,反而咕了一声,尾巴一卷,缠在他手腕上。

  闻卿扬唇轻笑。

  无论前世为人,今生做鬼,他一向喜欢乖巧大猫。

  闻卿随意逗着雪豹,心念几转,一旁的鬼伥却已经完全看呆了。

  红奴更是使劲拧着阿大脸蛋,直到阿大喊疼,才不得不承认她没在梦中。

  可是,这依旧不能解释为什么君上要如此认真且深情地与一只小猫对视这么久,而那只被拿捏得一动不动的小猫,喉咙里竟还不断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之前不是还嫌弃得不行吗?

  红奴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这一鬼一猫间,似乎有层无形结界,将红奴与他们隔开。她站在那里,不仅多余,更觉得十分不自在。

  阿大便在这时拽了拽红奴的衣袖,咯咯咯说了一句,红奴忽然瞪大眼睛,惊叫一声:“什么暧昧?那是只猫!”

  红奴一指点在阿大那尖尖的脑瓜顶:“君上有家室了,娘子就在静修殿睡着。且不说这是只刚出窝的猫崽,就算真要什么鬼妖恋,也轮不到君上!”

  阿大缩缩脖子,敷衍地点点头,却向东配殿瞟了一眼。

  红奴姐姐没心眼,君上说什么就听什么,但他却不这么傻。自他们四兄弟走进这山神观,吵吵闹闹许久了,更别提红奴姐姐那能把死人吵活的一把好嗓子,娘子就算再累,也总该有些动静。

  可他从未察觉到静修殿内的阳气波动。

  娘子不会被君上……

  阿大打了个冷战。

  不行,要去看看……

  恰在此时,闻卿转过头,看向那鬼鬼祟祟五个影子。

  “一个个,瞪着本座作甚?”

  五鬼伥盯着闻卿罕见的带着笑意的脸,齐齐摇头。

  闻卿指指头顶已然偏西的月:“戌时末,本座定下的规矩,全忘光了?”

  红奴如梦初醒:“卯时、午时、戌时,一日三膳,肚子饱了才不会失去灵智,胡乱想去吸活人阳气。君上,我来找您本就是提醒您该用膳了!”

  闻卿斜乜了红奴一眼,抱着雪豹踏进那散乱的瓦砾之中。衣袖轻挥间,倒塌的房梁瓦片变戏法般地飞了起来,不过眨眼,那座斗拱攒聚的山神观,便又重新出现在众鬼面前。

  飞翘的重檐九脊歇山顶,嵌着片片深蓝色琉璃瓦,屋顶脊兽林立,正脊鸱尾端坐,廊下风铃叮咚,殿内雕梁画栋。

  闻卿走进殿中,在香炉中燃香三支,一时烟云袅袅,若是不看那青面獠牙的山神泥塑,倒真有一番误入天宫之感慨。

  待得五鬼伥也跟着走进来,闻卿并指在腰间一拍,一张雕花红木桌和六把配套木椅便出现在殿中。

  红奴蹦跳着将主位右手处的椅子拉开,先给自己占了位子,鬼伥四兄弟也依次站在自己的木椅后,等闻卿落座,鬼伥才无声坐下,眼巴巴瞧向正在储物袋中乱翻的红奴。

  红奴挑挑拣拣地,好赖拿出来几盘自己觉得新娘不喜欢吃的菜肴,不大情愿地放在桌上。

  鬼伥四兄弟瞪大了眼睛,看红奴素手翻飞,一盘盘鲜香四溢、见所未见的菜品被依次摆好,咕咚齐声咽下口水。

  酥脆烤鸭,金汁豆腐,玉带虾仁,素炒什锦,还有那为了诱捕猫崽仅剩半锅的乳鸽汤。

  红奴有这等厨艺,这几十年来却只给他们四兄弟白水煮鸡吃!

  再揭开一笼外皮剔透的三鲜包,红奴最后捧出一坛带着封泥的女儿红。

  “这本来也是给君上和娘子一齐准备的。我听话本里说,从前人家若是生了女儿,便会在庭院里埋上一坛女儿红,等到女儿出嫁时再从泥里挖出,作为陪嫁一起送到夫家。待到新婚次日,阖家饮酒……”

  红奴边说着,用小锤敲开封泥,八十年的陈年佳酿,甫一开坛便酒香飘散,不需入肚,单那辛辣酒气,就已熏得红奴两颊绯红。

  这坛女儿红,闻卿再熟悉不过。

  近百年来,每逢他“娶妻”,这小鬼便兴致冲冲将其从桂树底下挖出来,在看见新娘尸身后又哭哭啼啼埋回去。闻卿本想着再过几年,这小丫头兴许就厌了,却从没想到这坛酒竟真的有启封的一天。

  闻卿手指一挥,那酒液便凝成一道水柱,从坛口飘出,徐徐注入他拿出的六盏白玉酒杯中。

  红奴晃晃脑袋,先去取了其中一盏,笑嘻嘻向闻卿举杯:“君上,这坛好酒,今天终于能一同尝尝了!可惜娘子的娘家连嫁妆都没给她准备,还是不要让她看见这坛酒,免得想起家人,没得感伤。”

  闻卿也不答话,两指捏着酒杯,仰头便灌。阿大拽着三兄弟也凑热闹地来敬,闻卿来者不拒,眨眼间已经五杯烈酒下肚。

  “吃罢!”抹掉唇角酒液,他右手一挥。

  馋得恨不得将舌头咽下去的四兄弟立刻抓起碗筷,齐齐向那脆鸭肉夹去。红奴则拿起瓷勺,为闻卿抢到小半碗豆腐羹。

  眼看鬼伥兄弟风卷残云将菜肴吞进肚中,眨眼间餐盘已光,闻卿将豆腐羹推给红奴。

  他是修成真身的鬼,并不需要从热食中吸取灵气。

  若要解那口腹之欲,喝酒也行。

  一仰一咽,浊酒滴滴,沿着下巴蜿蜒而下,淋湿颈间牡丹。

  一直老实在他怀中踩奶的雪豹忽然瞪圆眼睛,两爪蹬在闻卿胸口,鼻尖一拱,将那牡丹花瓣上一滴晶莹酒液舔入口中。猫科动物带着倒刺的舌蹭在脆弱的颈部,磨出一片不起眼的醉红。

  酒意染进眼底,闻卿此刻也不嫌这雪豹僭越,翘起嘴角,侧着头用脸颊蹭了蹭雪豹那毛茸茸的脑瓜顶,雪豹的咕噜声震天响,连他的耳垂也被震的慢慢泛起了麻。

  “阿极,来喝——”

  他本就酒量不佳,此时腹内空空,先灌进了半坛烈酒,早就双眼朦胧,一指蘸着杯中酒液,滴在雪豹鼻尖。

  雪豹一卷舌头,将那酒珠,连带着闻卿冰凉的指尖,一齐裹进了嘴中。

  “!”红奴柳眉一挑,拎着雪豹后颈肉将其从闻卿怀里拎出来,“不许占君上便宜,君上是娘子的!”

  这次雪豹却并未向红奴龇牙,只是扭过头,委委屈屈地看向闻卿,嘴一张,挤出一声呼唤:“阿卿,她胡说,你是我的。”

  早被红奴左一声娘子右一句家室磨得耳中生茧,酒气上涌,闻卿“当”一声将酒杯撂在桌上,悠悠道:

  “胡吵什么,他,就是娘子。”

  作者有话说:

  闻卿:为什么装可爱?

  孟极:因为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