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嘉丽斯这个名字，思思眯起双眼直直望去，像是想要透过那厚实的机甲看清审判者的驾驶员。
可那甲身不知道是由什么锻造的，竟是将她探查的视线都隔绝在外。
她微垂眼帘，警惕地看着对方。
下一刻，一道杀伤力极大的炮弹就穿过前方声势浩大的异形人大军直击她的落点。
她本是不欲理会，很久之前她就脱离了肉体而存在。
实验室中那些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也好，霍听岚女儿的这具身体也罢，都只是她暂时寄居的躯壳。
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十三年前的阮江岁通过直接攻击她本体的大脑对她造成了伤害，因此她对闻朝的第一击并不在意。
这具躯体毁坏便毁坏了，到时候再新找一具就行，不然也可以像季行泽那般人造一个。
可还没等她预想好自己下一具躯壳的配置，身下的联盟A01便随着她的本能迅速闪避。
久违的痛觉越过人类的躯壳直接袭击到她的大脑，她猛然仰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远处背着光的审判者。
这究竟是什么炮弹，竟然能直接攻击到她的大脑！
就在她惊魂未定的时候，脚下半跪着的联盟A01却突然开口。
“九……九号。”
九号？
思思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季行泽那个废物竟是又失败了吗？
随即，她又笑了起来，贪婪地看向对面的审判者。
这可是她最初选定的躯壳，如此看来是天意注定。
“六号。”思思说道：“不去会会你的老朋友吗？”
身下的联盟A01闻言先是一顿，而后附在机甲精神力控感系统上的意识开始出现一丝顿感。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记忆中最重要的部分切割掉了。
可还没等他平复思绪，思思那带着蛊惑般的声音又再响起。
“你都忘了吗？”思思附在机甲的耳侧轻声说道：“当年黎明研究所为什么会消失，罪魁祸首可就在你的眼前了。”
“不……”六号本能想反驳，可意识中却有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力量在制止他深究。
当年他从首都星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九号因为任务失败完全污染，最终炸毁了黎明研究所。
六号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呢？
九号脑中有两套完整的精神力系统，就连最强虫后嘉丽斯的污染都奈何不了他，怎么可能被其他等级的虫王虫后污染。
可那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说的次数多了，他竟也开始有些怀疑。
因为他确实联系不上黎明研究所，那个属于他们的共同的家就像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在慌乱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对九号的愤怒。
“不甘心吗？”黑框女人双手紧紧贴在培养皿的外壁，轻声问道：“你真的忍心让黎明研究所所有人的心血淹没在世间吗？”
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六号自然不愿，可他依旧没有回答。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从他如同电流般的意识中捕捉到那一丝动摇，又开口说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再复制一个黎明研究所。”
再复制一个那还是原来的黎明研究所吗？
可能因为那时的他刚刚苏醒，意识也并不完整，在女人坚持不懈的“劝说”下，他开始变得动摇了起来。
是啊，消失了就再复制一个好了，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了。
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难度，毕竟自从他晋升为果之后就脱离了人类的躯壳，就掌控了黎明研究所的内部网络。
于是他同意了女人的提议，帮助季行泽等人重建造神计划。
可他心中莫名的躁动却没有随着联盟研究院的构建而有所缓和，他不由地将这些躁动和对九号的那丝愤怒逐渐转变为怨恨。
女人说的没错，如果黎明研究所没有九号就好了，那样他就会成为唯一的果。
他只是一团意识，不会因此被污染异化，黎明研究所也不会消失。
他就这样抱着对九号的恨意，在联盟研究院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他已经开始有些忘记从前。
直到有一天，一个半大点的孩子突然闯入他的世界。
“你可以帮我，对吗？”女孩仰起头，盯着比她高大许多的培养皿，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
培养皿静悄悄的，并没有回话，女孩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知道这个培养皿中那道像闪电一样的东西会说话，她好不容易才躲过那群穿着白大褂的恶魔，并不想再次被抓回去。
或许是她求生的意愿太过强烈，漂浮在营养剂中的六号动了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女孩的年纪和从前的他们相仿，让他无形之中带上了一丝怜悯，“是基地里有人欺负你吗？”
闻言女孩先是点头，停顿片刻之后又犹豫地摇了摇头。
若是六号有躯壳，此刻定是要皱眉，这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想回家。”女孩没有让他疑惑太久，“你能帮我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带着天真的想法。
“为什么？”六号沉思片刻，问道：“这里不好吗？”
当年他们虽然都是实验体，但都是将黎明研究所当做自己家，所以在得知黎明研究所被炸之后六号才会如此愤怒。
“可我有自己的家啊！”女孩小声哭泣着，像是害怕将其他人引来，“我是被抓来的！”
她不过是因为玩心太大缠着父母去游乐园，再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同一个房间的孩子吵闹地被抓出去，再神情麻木地被送回来，嘴里还不断吟唱着古怪音调。
日复一日，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卷缩在角落。
“成为神的载体吧。”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能听得懂那古怪的音调，因为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无论她多么小心，这个房间中的人数也是有限的，她知道终有一天会轮到她。
可她不甘心，她就是她自己，才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载体！
看着女孩渴望中带着乞求的眼神，六号思绪一顿，问道“你叫什么？”
“梦禾。”女孩轻声说道：“我叫梦禾。”
“你在做什么？”还未等六号回话，一名研究员便冲进房间厉声道：“竟敢逃跑！”
作为载体其实不需要过多的自主意识，这次霍家送来的材料中就这个梦禾的主意最多。
他们本来想直接将她送到其他实验室，但是奈何梦禾的天分太高，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是以还是将人留了下来。
可没想到的是这小鬼竟然绕过了士卫找到了这里，看样子还是得提前将人送去实验室才能安心。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六号出声道。
僵硬的电子音其实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黑框女人还是感知到了。
“我们再重建黎明研究所呀。”女人走到梦禾的跟前，转头看向培养皿中的六号，“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可他们不是自愿的。”
“是啊，他们不是自愿的。”女人浅浅一笑，“可这和联盟的未来比重要吗？
接着又转回头，蹲下身看向梦禾。
“成为我的载体吧。”女人轻轻捏起她的下巴，诱惑般说道：“我会赋予你永恒的生命。”
梦禾被迫仰着头，纯净的眼睛在眼眶中微微打转。
她才不要成为谁的载体！
不过片刻，她心思百转，而后咬着牙巧妙地挣扎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年纪太具有欺骗性，抓住她的人并不十分用力，竟是真的叫她挣脱开来。
还未等众人反应，梦禾便猛然冲向那装着六号意识的培养皿。
“嘭。”是特制玻璃碎裂的声音。
既然注定逃不出去，便将这个东西毁了吧。
“你在干什么！”
黑框女人难得暴怒，冲向梦禾。
地上湿哒哒的，培养皿中的营养剂和梦禾被尖锐玻璃划破喷射出的血液混在一起，味道十分怪异。
六号躺在地上，任由自己的意识涣散。
对面是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梦禾的脸，那本应该充满童真的眼神中是绝望。
如藕节般的手臂上，一条深深的伤口从肩膀蔓延至手腕处。
他看见了，对方冲向自己时那无所畏惧的神情和掩藏不住的恨意。
那一刻他猛然明白了，她并不快乐。
他没有资格去恨任何人，是他违背了黎明研究所的初衷。
他只是理所应当地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转变成了对九号的恨意。
“六号的意识正在消散！”一名研究员惊慌道：“这可怎么办？”
女人阴沉沉地看了眼梦禾，沉声道：“赶紧让简秦把联盟A01搬来。”
而后，他长久地沉眠在那台冰冷的机甲中。
直到有一天，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费力的张开眼，就看见视线的下方，展览台之外，有个人像是隔着时空在对他挥手。
是一张十分陌生的脸，却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认出来了，那是他卑劣地恨了很多年的九号。
谁说他不会因为污染而异化呢？
成为意识一般的存在，不正是他的异化方向吗？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装聋作哑的逃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