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眼的红星舰，这个性独特的喷漆，全星际再也找不出第二艘。
它的舰身已经全部挤了进来，露出自己原本的面貌。
轰隆的运行声像是山间猛兽的怒吼，环绕在季行泽的耳边。
他颦眉抿嘴，面色不善地盯着上方。
此时，闻朝和严究姗姗来迟，站在阴影之外，仰头望去。
那星舰先是在底部打开一个滑道口，而后滑出一台速降机，低空滑行，稳稳地落在闻朝的面前。
舱门还未打开，熟悉的味道便率先侵占他的感官。
是薄荷的清凉穿过时光，撞散停滞不前的阴霾。
是金色的玫瑰跨越星海，盛开在这片狼藉的荆棘林。
是阮江岁眼带笑意，眸若清泉，站在他的面前。
“闻朝。”阮江岁薄唇微启，轻声呢喃道。
像是轻风拂过，带走萦绕在心间，连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到的紧张和不安。
闻朝扬起嘴角，眉欢眼笑。
“重新认识一下。”他伸出手，打趣道：“我叫闻朝。”
阮江岁低头浅笑，轻挑眉梢，而后自然回握。
“阮江岁。”
直到那熟悉的冰凉触感从掌心传到他全身脉络，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东方破晓，重睹天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沉重的落地声。
三人闻声望去，就见一个满面胡腮，身材魁梧的男人没有借助任何工具，从天而降。
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将他除了头颅之外的肌肤全部包裹着，有些杂乱的黑发之下，是一对和他气质不符的小巧尖耳。
落地后，他先是扫视一圈，最后停在闻朝和阮江岁之间。
看清来人之后，季行泽目光微闪，心生一计。
现在这种情况，首都星他肯定是再也回不去的。
虽然不知道阮家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搭上川老大的，但是海盗嘛，只要利益足够，完全可以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帮手。
如此一来，他不仅有机会逃出生天，还可以得到一股不小的势力。
“帮手？”川讥笑反问道：“你以为是谁在外面给你下的虫雨？”
季行泽勃然色变，“你也是黎明研究所的人！”
他本以为外面的人会是贺西辞，因为只有他才能在东南星区抓到这么多的虫族。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作为海盗头子，川老大在星海域能抓到的虫族未必会比东南星区少。
而川老大的川，也是三号的三！
想通之后，季行泽神色一沉，一口鲜血直接从口中喷出。
当年定是陆和鸣摆了他一手，他早该想到。
雄鹰军团的尸首大部分都堆积在通道内，这也就意味着雄鹰军团根本就没有进到黎明研究所。
那后面亲兵给他发的关于沉眠仓的密信，又会是谁的手脚？
短暂的绝望过后，季行泽的眼中涌起一股难以扼制的疯狂。
他侧过头，越过川看向闻朝。
既然如此，那他死也要拉个陪葬的！
陆家的血脉，一个都不能留。
他随手将季知云扔在一旁，而后从身上取出一支深红色的药剂，直接插进自己的脖子上的血管。
闻朝鼻尖一动，敏锐地察觉到这支药剂上附有浓重的虫后嘉丽斯的气息。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透过季行泽那双只剩下黑色的眼球，凝视着他。
像是潮湿雨林中，盘卷蛰伏在草丛之里的毒蛇。
紧接着，季行泽的腰侧先是突然冒出八只黑色的尖尖，而后刺破他的衣服，散成一圈，不断生长，逐渐取代了人类用来行走的双腿。
新生出的腿大概有两米高，所以季行泽原有的双腿就像某些商店中挂在架子上的猪腿，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摇摇晃晃。
坚硬的黑甲片沿着季行泽的上半身爬到他的脸上，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全部覆盖。
黑色的眼球缓缓扩大，撕裂人类原有的眼眶，像是两颗黑晶石镶嵚在变异的头颅顶部。
可这还没有结束，定型之后，“季行泽”开始快速“膨胀”，最后定格在与机甲相似的体型。
而“季行泽”此时的形态，每一个军校生都不会陌生。
正是虫后嘉丽斯的原身，幻蛛！
和上次在联赛时胡西西的身上的复制品味道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虫后嘉丽斯的味道。
众人神色皆变，还未出声，那粗壮的蜘蛛腿便重重踩下，震起满地人虫交织的尸首。
巨大的体型差之下，人类渺小得如同蝼蚁。
川当机立断，切出光脑通讯。
“段博，下放机甲。”
与此同时闻朝当腿一脚，狠狠踹向季行泽袭来的蜘蛛腿，再借力使力，凭着自身优越的弹跳力蹬上半空。
被投放的御神下落到一半，检测到闻朝的信号，便直接在空中启动，打开舱门。
季行泽立即吐丝，想要直接将闻朝绑在半空中。
可巨大的体型差造成的是更大的速度差，闻朝不慌不忙地空中旋身，躲过那莫约三尺宽的紧密白丝。
等白丝与他插身而过，紧紧扎进地里，闻朝便用力偏身撞倒在白丝之上，借其弹力直接将自己弹进御神的驾驶舱。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过程中不见分毫惊慌。
下一刻，御神的头部就亮起两道白光，整台机甲宛如活过来一般。
拦截不成，季行泽恼羞成怒，后腿一蹬直接闪跳到御神的面前，而后长鸣一声，铺天盖地的白丝便如倾盆大雨向闻朝刺去。
闻朝泰然自若，先是后跳躲过距离最近的那段白丝，而后起势举炮，甲臂一扬，击落袭来的第二段白丝，又借着重炮的后坐力拉开与季行泽的距离。
不过两三秒，局势便发生了逆转。
季行泽每一口白丝，都会在刺出之前，不偏不倚地撞上御神的超重炮。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白丝始终没有碰到过御神的甲身。
此招不成，季行泽闭上口器，竟是凭着四只可自由伸缩的后腿直立起身，又化前腿为刀，不间断地劈向御神的甲臂。
见状闻朝在驾驶舱内一声冷笑，将甲臂上的超重炮换成长光刀。
他先是一个前滚，让季行泽的第一劈落了空。
再腾身跃起，利用周身的旋转力加重光刀的攻击力，趁着季行泽还没抽腿直接斩断对方的第一只腿。
断腿之后，季行泽也不慌。
无限再生，便是虫后嘉丽斯拥有的一项技能。
除去能感受到断腿时的痛感，他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但闻朝身为果，能不知道嘉丽斯的特性吗？
他也不着急，每次都等季行泽长好新腿之后，才起身攻击。
一开始，季行泽还在沾沾自喜，觉得是闻朝的体力开始不足，这才放缓了速度，只要自己耗到他脱力，就可以将他杀死。
渐渐的，他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断腿后承受的痛觉开始被无限放大。
到现在，他已经有些忍受不住了，就像是有人在他还未愈合的伤口上不停搅动。
更令他恐惧的，是他的这幅身体开始“衰老”了。
钻心的痛感不断吞噬着他的精神力，吸食着他的生命，不可抑制的恐惧瞬间袭来。
本能的，他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念头。
可他刚退一步，御神便双手握刀，原地一跃。
灼热锋利的光刀划破天际，穿过他坚硬的腹部，直接将他钉死在原地。
“季元帅。”闻朝的声音通过御神的外放系统，显得更加低沉。
“这才两万多刀，您就退却了？”
“这可还不够抵黎明研究所当年三万多条命啊。”
季行泽先是身子一僵，而后心中恐惧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恍惚之间，他透过眼前这台黑金色的御神，看到了陆和清，看到了陆和鸣，看到了许多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却一直深藏在他心底的死亡。
他真的问心无愧吗？
不，他问心有愧。
他被欲望吞噬着，成为一个虚伪的侩子手。
下一刻，光刀便从他的腹部取出，又利落地砍下他的头颅。
狂风又吹过平野，吹过丛林，吹过遍地狼藉的过往。
数万尸首之下，是多年前痛苦的哀嚎。
闻朝下了机甲，仰起头望着上空的光源。
接着，那清凉的薄荷便温柔地推开刺骨的寒风，冰凉的掌心被温热包裹。
是阮江岁默默走到他的身边，陪他静看天际。
许久之后，阮江岁轻声叹息。
“走吧。”他声音很轻，“事情还没有结束。”
闻朝眨眨眼，收回自己的视线。
是啊，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