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裴途问,“你要跟我分手吗?”
李星漠眨眨眼:“没有。”
裴途脸上燃起一些希冀,可下一句希什么冀迅速灰飞烟灭,李星漠说:“两个人谈恋爱,才谈得上分手,我和你哪儿说得上这个。”
大概看他脸色不对,李星漠又补一句:“你也说啊,咱俩叫续约啊,不叫谈恋爱吧。”
两个人不知不觉声音都大起来,楼下不知道哪个姐姐被吵着,冲他们这层喊:“要吵架回家吵,烦不烦!”
李星漠赶紧拽裴途回客厅。
客厅的灯都没开,四周暗暗的,裴途看见李星漠的脸。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刮过却飞得太快,裴途一点没抓住,他只抓得住……
还能抓得住面前的青年,他握一握李星漠的手,紧紧把人按在怀里。
裴途发现李星漠并没有反抗。
怀里的青年没反抗,任他抱着,两个人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给人一种相爱的错觉。
这错觉跟外头已经热起来的风一样,吹得裴途心里野火重新冒出火星,他吸着气轻声说:
“漠漠,我跟你道歉,不应该用合约来约束你,是我的错,你接受我的道歉,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好吗?”
他怀里李星漠下巴垫在他肩膀,一听这意思稍稍退开一些:“意思是你后悔跟我签这个东西?”
后悔?裴途脑中一炸,李星漠一下子切中要害,他是后悔得不行。
下一秒他听见李星漠说:“我也挺后悔的。”
清亮的声音安安静静:“裴哥,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睡都睡了你也愿意负责,
“说这是个好机会,对我将来发展也有利,
“只要我签那么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会捧我、保护我……
“只是不能在一起。”
甫一听见从前说过的话裴途有些混乱,一时觉得李星漠为什么记性真好,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记得,一时心里又非常纳罕:这是谁说的话?我?那不能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要脸。
他有点无语又有点阴郁:“我后悔了,行么?我不该那么说,咱们也不要合约那个破东西,就认认真真在一起,好吗?”
李星漠缓缓摇头,脸上有些好笑:“你要跟我在一起?是为什么,爱我吗?”
裴途忙不迭点头,李星漠不置可否笑一笑:“那徐写易呢。”
徐写易?裴途简直有些狼狈,该死的还有徐写易,早知徐写易这个人——
他忽然又想起点儿别的:“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徐写易?”
李星漠望一望客厅和走廊之间熟悉的白色欧式屏风,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就那儿,几年前吧,有一回陆倾他们来你家聚会,他们都说我和什么人声音像,后来我一看你屏幕就知道了。”
“哦,你当时还说我不配。”
他轻描淡写加一句,神情甚至说得上悠闲。
裴途震惊一瞬,然后在心里破口大骂。
骂自己:就你会提问题是不?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骂:不配?你小子还说过这话呢?
裴途脸上几乎挂不住,几番鼓起勇气想道歉想解释,可说出去的话就是说出去过,发生的事就是发生过,有什么辩驳有什么借口?他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只能冒出一句干巴巴的道歉:
“没有不配,也没有徐写易,我和他已经把话说清楚,再也没有他了……我现在只想要你。”
他重复:“星漠,我爱你。”
他的眼神那么确定,表情那么真,李星漠看一会儿,脸上笑落下来,眼睛越过他肩头不知在看什么。
看半天,李星漠呓语一样轻轻地说:“你最近总这么念叨,原来是真心的?你爱我?”
裴途就差指天发誓说百分百真心,可是李星漠说:
“可是,为什么合约也好爱情也好,你说要就能要?”
又问:
“哄骗我签合约的是你,这么些年逼着我履行合约的也是你,到头来你说作废就作废?”
他脸上很空,神情谈不上怨怫,就是空,看得裴途一阵心慌。
恍惚间裴途意识到一件事。
这份合约对他自己而言来是讨厌是后悔,对李星漠来说是不是其实是一种伤害。裴途双手捧他的脸和他对视:“星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对不起。”
一句道歉说出去跟打水漂一样,像是冰块落进白葡萄酒里半天没回响,一句没关系死活没人回。
就好像裴途以前热衷的抽烟,寒冬腊月的沉沉长夜里点一支烟,其实既不能驱散寒冷也不能带来晨光,一星半点光热混着刺鼻的气味就这么散在北风里,一点痕迹也没有,还会引起厌恶烟味的路人的一阵嫌弃。
厌恶……
厌恶,裴途陡然警醒。
他的神志仿佛分成两半,一半是理智,从厌恶这两个字里读到李星漠对他的态度:抛开什么狗屁合约,李星漠是不是就厌恶他?
另一半是感情:不会的吧。
这么些年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李星漠不会厌恶他吧。
裴途忍不住抓着李星漠的手开始念叨,说这么多年、说两人携手走过的路。
说了很多,说他们赢的那场官司,说熬过的那个病,说两个人一起参加过的节目、一起创作的歌,仿佛是为着显示这段感情对他有多重要,他有多看重、记得有多清楚,他一口气说出来好多好多,简直停不下来。
刻意的描摹多像是卖弄。
就像一首歌里添加太多无意义的转音、高音,倒是彰显技巧,但是花俏的炫技既不能烘托歌曲也不能述说感情,李星漠心想真是难听死了。
可是再难听,无可避免地也把李星漠说得伤感。
原来这么些一大堆有的没的裴途竟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话说回来……
李星漠忽然想到,如果这些有的没的,这些他倾注过感情的过往,裴途竟然都看在眼里?那岂不是……
岂不是更不值。
他坐看你爱他,享受你为他付出,他呢,却心安理得心里放另一个人,从不正眼看你。
那边裴途回忆告一段落,定睛一看,李星漠表情依然那么空落落。裴途心里七上八下,不确定地喊:“宝贝?”
李星漠眼睛转回他脸上,显出一个比哭还要苦涩的笑容:
“裴哥,谢谢你,我没想过我能等到这一天。”
是啊,等这一天等多久?谁又知道。
“可我不想要了。”李星漠静静地说。
他挥挥手阻止裴途插话,自顾自开口:“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你让我怎么答,不觉得脏吗?”
脏?裴途愣住。
李星漠接着说:“我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仗着一份合约赖在你身边,本来就足够不堪。别说,别说你还知道我的心思。你知道我的心思你心安理得?我看见你的心安理得我还不滚?”
他说:“别让我们俩都那么贱,好吗。”
这段关系被他三言两语剖得透彻,谁的脸都没留,裴途心里刺得发疼,却无以反驳。
其实星漠是认了他一直爱裴途,只是他的爱情一直得不到裴途的回应。
这个回应裴途直到今天才给,有点迟了。
外面万家灯火可是长夜未明,裴途隐隐约约意识到,大约李星漠今晚上不会接受他的道歉,也不会答应他的求爱。
“那你现在是?”裴途嗓子口发干。
那边李星漠想一想,说:“提前解约,往后各走各的——”
不行。
裴途想截口打断,但张张嘴最终并没有。
他强忍着喘不上气一样的窒息感觉问:“没余地了?或者别的什么办法,咱们再谈谈?”
李星漠往客厅里走几步摸上白漆的屏风,摸一会儿,转过脸:
“怎么,又要再签什么新的合约吗?”
“……”裴途噎得不轻。
李星漠还没完,继续说:“那麻烦您先把这份说明白,开口说爱,是你违约吧?”
裴途被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激起一些火:“你不说也爱我吗,你也违约?”
“我没有,”李星漠面无表情,“我没想着跟你谈感情,没干涉过你肚子里揣的是谁,也没提出来要跟你谈恋爱。”
刚才掏心掏肺的告白和体谅,他的爱情和他的委屈,好像忽然间荡然无存,两个人不像爱侣倒像仇敌,剑拔弩张。
“那要不然,”李星漠忽然说,“你把那什么合约拿出来,咱们仔细看看,看看我还有什么违约的。”
裴途皱眉:“什么意思?”
李星漠脑袋一甩明显不想多说:“明天吧,坐下来谈谈,明天再说吧,我要回家了。”
裴途拦他,他微微侧着脸没说话,裴途盯着他:“去卧室,你既然这么执着于谈合约,那你的义务随时随地满足我的需求,我现在就需求,脱衣服,去床上。”
“不去。”
李星漠毫不犹豫往外走。
原本想不声不响等着自然到期算了,现在是再难维系,一天也不愿意多等。
他最后留下一句:“这件也算上,都算我违约,该多少我赔给你,我不奉陪了。”
说完他推开裴途的手开门离开,毫无留恋毫不停留。
裴途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脸色变来换去,最后也没变出什么花儿,满脸颓然蹲坐到地上。
地上是摔得瘪平的一块小慕斯,是刚才两人推搡间不小心碰到地上的,裴途脑子里闪来晃去一堆东西乱糟糟,最后定格在李星漠出门前冷硬的眼神。
有一件事很肯定,裴途心想,他和这块慕斯一样,李星漠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