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时,以为天都要塌下来;十年后再回看,不过是微末到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
如今,打开任何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机收藏夹,其中随便一个寻常色情网站,都比一部三级片电影要夸张得多。一张《春光乍泄》的影碟而已,全然不必担心有人会朝着“性欲”联想。
但十八岁的年纪就是这样的。
自己敏感的角度,理所应当觉得所有人都敏感。自己特别在意的事情,理所应当觉得别人肯定也在意。以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都在等着看笑话,都会一辈子记得自己的糗事……
人没有资格要求初初成人的自己,和过尽千帆的自己拥有同样强大的内心。
那些十八岁时未能攀越的高峰,十年后仍留在那里;成为埋藏在心口的硬刺,成为永远好不透的伤口。
贺祺当年埋藏的秘密,整整十年,没有摊开给任何人看过:
“我……是喜欢你。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从来不是一件顺利的事。”
蒋洛盟不懂贺祺口中的“不顺”具体指什么,以为只是在说这失去联系的十年,和再次相见时的敌对关系。
蒋洛盟稍紧了紧环在贺祺腰间的手:“不顺利吗?那我们今天让它顺利一点,怎么样?”
贺祺没明白蒋洛盟的暗示,抬手摸摸蒋洛盟的头顶,像哄小狗一样说:“蒋总啊,你今天喝多了。既然自己起来了就懂事一点,快去床上睡吧。别再耍酒疯了,我拽不动你。”
蒋洛盟脸色一僵:“我没有喝多。我很清醒。”
贺祺没忍住笑出了声,弯着眼睛附和:“是是是,你很清醒。”
贺祺从地上站起来,就像没听到蒋洛盟的话一样,朝蒋洛盟伸出手:“外套脱下我帮你放好,你快去睡吧,我把这里收拾完就走。”
蒋洛盟听话地站起来,一颗一颗解开外套的纽扣,抬手扔在一旁的椅子背上。接着西装和领带也脱掉了,只穿着一件衬衫,默默站在原地。
贺祺见蒋洛盟又没了动作,有些纳闷,用手推蒋洛盟催促他:“去睡觉啊,不用管我,我马上弄完就走了……”
蒋洛盟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没动,定定看着贺祺:“舍不得睡。”
贺祺怔了一下,蒋洛盟便倾身过去抱他;在贺祺耳边有些模糊地小声说:“你不要走……
“我怕明天醒来,你又会说你不喜欢我了。”
贺祺忽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口止不住地泛出酸苦,四肢僵硬着,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动作才合理。
蒋洛盟喃喃地重复:“不要走”,鼻息落在贺祺颈边,温柔湿暖,像是又要在贺祺肩上睡着了一样。
贺祺的声带微微颤抖着,长舒一口气,克制地轻拍蒋洛盟的脊背:“喂,你先起来。”
蒋洛盟或许是真睡着了,也或许只是装作睡着了,想在贺祺怀中多靠一会儿,仗着贺祺没太多力气,耍赖似的靠着就不动了。
贺祺于是转换思路:“快起来,你刚吐完身上有味儿。”
蒋洛盟立马像弹簧一样弹起来,大步走进洗手间,打开漱口水吞进一大口,前后左右认认真真漱完,再弯腰吐掉。
蒋洛盟几乎把小半瓶漱口水都用掉了。贺祺又惊讶又好笑,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
“哈哈哈蒋洛盟,你也太……”
贺祺笑得太早,没等他把话说完,蒋洛盟便直起腰,踉跄两步到了浴缸旁边,拿起淋浴头就往身上浇水。
“蒋洛盟!”贺祺惊呼,慌忙去抢蒋洛盟手里的淋浴头。
可蒋洛盟力气太大了,贺祺无论怎么使劲都扒不开他的手,反而自己身上也被弄湿几片。
贺祺无计可施,懊恼地皱着眉:“你干嘛啊蒋洛盟!”
蒋洛盟跟没听见一样,直到自己“洗”满意了,才主动把淋浴头关掉。
贺祺以为这下总该结束了,准备立刻把蒋洛盟拽出这个危险的空间。哪知蒋洛盟紧接着就迈进了浴缸,一屁股坐了进去;然后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
贺祺都看愣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蒋洛盟这是……穿着衣服洗了个澡?
浴缸的水面很快升高,到了蒋洛盟胸腹之间的高度。蒋洛盟靠在浴缸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热腾腾的水冒着乳白色的雾气,一路蒸腾到贺祺眼前。
“喂……”贺祺走去浴缸旁边,蹲下,推蒋洛盟的肩膀:“蒋洛盟?”
蒋洛盟的衬衫在开淋浴头的时候就已经湿透了,半透明地贴在皮肤上。浴缸里的水面还没漫到那么高,贺祺碰了一手湿凉。
贺祺又推了蒋洛盟一下:“我说了会感冒会感冒,你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贺祺这次用了点力,蒋洛盟的上半身滑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睁了一条缝,醉眼迷蒙地朝贺祺傻笑。
“靠……”贺祺心情混乱地以手加额。
早知道蒋洛盟喝醉酒这么不省事儿,贺祺死也不会让蒋洛盟喝酒的。现在搞成这样,要怎么把蒋洛盟安顿到床上去睡觉?
蒋洛盟仍然睁着眼睛。浴缸里的热水慢慢多起来,蒋洛盟的脸热得发红,把手臂交叉垫在浴缸边沿,惬意地歪头枕上去,继续看着贺祺笑。
蒋洛盟笑得那么人畜无害,像是扒在浴缸边的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贺祺无法对这样的蒋洛盟发火,又生气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气馁地坐倒在浴缸旁边。
水几乎要满了,贺祺看到,欠身过去把浴缸的水龙头关掉。
蒋洛盟继续安然地躺着,眼神跟着贺祺过去又回来,并不明白贺祺为眼下的状况有多头痛,仍旧没心没肺地弯着眼睛笑。
贺祺对上蒋洛盟的目光,张了张嘴,把想要骂人的话堪堪收回去。
“你啊!”
贺祺还是忍不住,不算轻地用手指戳了下蒋洛盟的鼻子,嗔道:“要不是看着今天你生日的份儿上,我早就不管你了!”
“什么?”蒋洛盟眼睫微颤,眼里的笑意转为无措和茫然:“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贺祺轻轻笑笑:“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啊。那天你桌上放了很多包装好的礼物,每个看到的人都知道你过生日。”
蒋洛盟不解:“但……高中的时候,你从来没跟我说过生日快乐。”
贺祺辩驳:“你生日在年底,那会儿你才刚来,我俩又不熟,关系还那么尴尬,我有病吗跟你说生日快乐?”
蒋洛盟不说话了,像是入了定,怔怔地看着贺祺。
“Whatever……”贺祺浅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蒋洛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蒋洛盟,生日快乐。”
浴室里的水汽愈发繁盛,像被轻柔的薄纱丝缎蒙住双眼,像初春的如酥烟雨中飘来暖风。
贺祺的心口忽然松动了。
贺祺蓦然意识到,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地、迫切地想对蒋洛盟说“生日快乐”。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尴尬,再拧巴;他也还是真心希望蒋洛盟能幸福、快乐。
贺祺也许是太飘飘然了,没注意到蒋洛盟悄然变化的眼神。
湿漉漉的可怜小狗不见了,转眼就成了狩猎的狼。
待贺祺终于反应过来时,蒋洛盟早已在氤氲雾气中触到了他的脸,不等贺祺有机会拒绝,猝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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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蒋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