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间,营销部的人基本已经走完了,只有总监办公室还没下班,玻璃门紧闭着。
“阿May,之前让你帮忙查过贺总的资料吧,整理好了吗?”蒋洛盟坐在办公桌后面,低着头一边看项目资料一边问。
阿May忙从一旁的办公桌后面起来,弯腰在桌上的文件筐里翻找:“我整理了一部分。感觉好像基础资料您都自己查过了,所以后面我又花时间多找了些别的,家庭关系社会关系方面的。”
阿May打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把里面的纸张资料都拿了出来,走到蒋洛盟桌前递给他。
蒋洛盟从满桌的项目资料和报表里抬起头,抬手捏了捏鼻梁骨,用另一只手把文件接了过来。
前半部分是贺祺的工作简历和教育经历,蒋洛盟扫过一眼就翻过去,一连翻了四五页,才开始定睛细看。
“刘美娜是……”
阿May赶忙接话:“是贺总——副总监的母亲,不是香港居民,现在在深圳生活。”
蒋洛盟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手中的资料上:“她再婚了?”
“是,”阿May介绍:“她现任丈夫的资料在后面,是深圳一所公立小学的在职教师。不过法律上讲……刘女士这次其实是初婚。”
蒋洛盟挑了挑眉毛,翻到后面看了一眼,又重新翻回来:“她快过生日了。”
“啊?”阿May有点懵,不知蒋洛盟口中的“ta”指的是谁。
“贺祺的母亲快过生日了,”蒋洛盟把手里的资料合起来,整理好收进了抽屉:“你帮我选份礼物送给她吧。就按送客户的礼物来选,用我个人名义来送,月底我一并给你报销。”
阿May有些慌神,尽量隐晦地问:“什么……什么级别的礼物呢?”
蒋洛盟想了想:“嗯……好看的,够大够醒目的,贵得一骑绝尘的……你看着选吧,是个大客户。”
阿May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好。”
蒋洛盟也点点头,又多叮嘱了一句:“之前我们有说过吗?大客户的礼物,都是需要你亲自送过去的。”
阿May抿着嘴巴笑了笑:“嗯,明白。”
如果按身份证上的公历日期来算,刘美娜的生日很近了。阿May跟蒋洛盟说,想当天下午就去选礼物,蒋洛盟同意了。
阿May穿着浅黄色的西装短外套,内搭白色连衣裙,长度正好卡在膝盖。一截小腿纤细匀称,优雅的线条最终没入一双红底高跟鞋里。
中午两点一般是香港最热的时候了,即便是阴天,仍然天光炫目,热浪难挡。阿May戴着一幅不小的方框太阳镜,遮住了蹙起的眉头。
站在路边左顾右盼一阵,阿May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唔该,去深水湾。”
阿May并没有去平日里常去的礼品店选礼物,而是过海去了港岛区,深水湾方向,一家私人会所。
出租车开进大门,路过一片葱绿起伏的高尔夫场地,转过几个弯,停在了一座两层小楼前。
阿May从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不过走了三五步,门口迎宾的服务生便都出门来欢迎:“下午好阿May姐,房间已经准备好喇,依家(现在)就上去咩?”
阿May目不斜视,边走边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哼出一声:“嗯。”
走进门口,穿黑色制服套裙的经理笑着打过招呼,搀过阿May一只胳膊,拉着她走上大厅左侧的旋转楼梯:
“阿May姐要唔要开支酒啊?前日新到一款sparkling white wine,水果冰激凌风味,口感特别好。冰镇过之后,边做护理边饮,都好舒服嘅。”
阿May摘掉了太阳镜拿在手里,转头朝经理笑了笑:“我之后要返公司,唔可以饮酒嘎。”
经理赶忙改了口:“咁果汁嘞?今日鲜榨咗苹果汁同橙汁,一阵我哋送一杯过来?但是有小小凉。”
阿May点点头:“好啊,橙汁,唔该。”
阿May进到二楼转角处,她常用的房间。
里面开着温度合适的空调,暖橙色的灯光很温和,不算暗也不刺眼。Marshall音响放着舒缓的音乐,角落的香薰机冒着白汽,房间里飘着湿润的檀木香味。
穿着工服的按摩师站在按摩床边,朝阿May点头问好。阿May则熟门熟路地进去里间,脱掉衣服简单洗了澡,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按摩床边就已经放上了果汁,还插上了一支加长的吸管。旁边是一张小小的手写欢迎卡片。
阿May做的是肩背护理,按摩时先要平躺,之后脸朝下趴着。正在按摩肩胛的时候,房间的门“咔哒”响了一声。
阿May整个后背都露着,毛巾只是从后腰盖到小腿中间的位置;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背上立刻感受到了凉意。
并没有人出言阻止,门口的人进来后又把门关上了,踱步到旁边的按摩床边坐下:
“叫我过来做咩?”
阿May把脸上的眼罩拉到额头上,转头看那人,像是撒娇般轻轻嘟了嘴:“一定要有事先可以见你咩?”
另一个按摩床上坐着的是个男人,一边揙起衬衫袖子,一边朝阿May笑了一下,目光赤条条地扫过床上裸露的皮肤:“如果冇事,酒店见不是更好?何必让我‘见到但食唔到’啊?”
阿May双颊微红:“你讲咩喔!”软软地朝人瞪了一眼。
“不过讲开又讲,你同蒋洛盟真是好似……”阿May稍稍抬起了脖子,用下巴撑着床上的毛巾垫。
男人点点头:“都正常嘎,同父异母也是有血缘关系嘅。”
被脱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上有Swipe的磁吸名牌——财务总监助理 蒋立绅。
阿May重新躺了回去,伸展了雪白的细颈,闭上眼睛说:“星期六蒋洛盟安排我去送生日礼物,可唔可以用你车?要过海关。”
蒋立绅眉头微蹙:“去澳门?蒋洛盟有澳门嘅client(客户)咩?”
“唔是啊……”阿May作势带上了哭腔:“去澳门就好啦,我去深圳啊!而且根本唔是去见client,是见贺祺阿妈!”
“贺祺?”蒋立绅愣住了,随即笑起来:“营销部副总监贺祺?在部门全部人面前,对蒋洛盟大吼嘅贺祺?”
“是咯!我都好shocked!”阿May抱怨:“可能是因为之前是同学,所以想搞好关系啩?但我真是好唔想去深圳啊……”
“蒋洛盟咁天真嘎?”蒋立绅笑得更厉害,眼睛都弯起来:“就算是旧同学,自己抢走咗贺祺嘅总监位,仲妄想跟人搞好关系?是同学又唔是救命恩人啊!蒋洛盟傻咩?成日浪费时间……”
蒋立绅觉得自己也有点傻,居然在蒋洛盟这种傻子身边安插眼线。
蒋洛盟在欧美国家待了太久,对香港本地的企业文化了解太少了。不过是在美国做过创业公司,就真以为自己能擎天架海;一进公司就要做总监,就差把“急功近利”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现在发现大公司里人情难做、群众基础很重要了;又对着一个倨傲无礼的下属死命巴结,上赶着给人家妈送生日礼物,也真是可悲又可笑。
蒋洛盟绝对是傻,他怎么可能聪明呢?他要是聪明的话,怎么会十几年都发现不了他爸有个私生子,还只比他小一岁呢?
蒋立绅又跟阿May调笑了几句,没多久就拿上外套满意地离开了。
阿May的护理不久后也做完了,床头只喝了一小半的橙汁已经变成了室温的,还可怜兮兮地分了层。
经理收到呼叫,到房间的时候,阿May正在隔间里淋浴,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吴经理,club嘅精品店是你in charge(掌管)咩?”
吴经理稍稍提高了声音回应:“是我业务范围之内。阿May姐要拣礼物送人啊?”
隔间里的水声停了,变成了窸窸窣窣的擦拭和穿衣服的声音:“嗯。”
吴经理眼角眉梢的喜色几乎压不住:“方唔方便问下要送咩人啊?我好帮你推荐。”
“但是我冇时间啦,赶住返公司。”阿May一边说着,一边从隔间里走出来,把长发拨到身前,背过身去让吴经理帮忙拉连衣裙的拉链。
吴经理的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咁……阿May姐得闲再过来啊,我到时……”
“我冇时间,所以你帮我拣啦。”拉链拉好了,阿May转身打断了吴经理的话。
“我……我帮你拣?”吴经理有一瞬的慌乱,抬手顺了顺鬓边的杂发:“都好啊,阿May姐是钟意精致嘅?大气嘅?或者……”
“是但(随便)啦。”阿May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去门口把原先的西装外套穿上,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头发:“两三万左右嘅,够大够气派嘅,好难卖出去嘅……随便拣一个同我pack好。所有单据开完就送到Swipe,你有地址嘎。”
吴经理喜出望外,知道这是阿May有意照顾她,忙道谢:“多谢阿May姐!”
“唔客气啦。”阿May转头,朝吴经理轻轻笑了笑:“我再讲多句。你知嘅,今日嘅事,唔好乱讲。你识做就最好啦,大家都有钱赚。”
吴经理是聪明人,当然明白阿May话里几乎明示了的意思:“阿May姐放心啦,我哋都是专业嘎。房间里嘅事,一个字都唔会传出去嘅。”
阿May戴上太阳镜,拎起手包,又在吴经理的陪同下,走下了那段旋转楼梯。
会所门口已经有出租车在等了,是会所的人帮忙叫的。有个穿制服的门童在旁边帮忙拉车门。
阿May没再浪费时间叮嘱什么,也没理会身后的告别问候,坐进车里返回了Swipe。路上阿May才看到蒋洛盟发的信息,是要在贺卡上写的内容。阿May只大概扫了一眼,就转发给了吴经理。
推开总监办公室门的时候,蒋洛盟仍在研究项目资料,并没抬头,只是随意地问候了一句:
“回来了?辛苦哈。”
阿May站在桌旁笑着回应:“没有没有……因为您说按大客户的标准选,我就没去附近常去的礼品店,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选了。路上多耽误了点时间。”
“正常,出外勤嘛。”蒋洛盟这才抬起头,转着脖子活动僵硬地颈椎,拿起桌边一沓资料:“把这些都拿去销毁吧。”
阿May刚在椅子上坐稳,又赶忙站起来,走去蒋洛盟桌前接资料。阿May看了一眼,那沓纸最上面放着的,正是阿May整理的贺祺的资料。
阿May准备转身去影印室,忽然听蒋洛盟说:
“你用香水了吗?味道还挺好闻的。”
阿May的表情僵住了一瞬。好在此时她没有正对着蒋洛盟,再转身时,阿May已是满脸难掩惊喜的笑:
“真的吗?我选礼物的时候试了几支香水,还以为味道已经散掉了。”
蒋洛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当做回应。毕竟只是随口说的话,转头就忘了。
但是这晚,当蒋洛盟去赴每周例行的家宴,由蒋立绅为他开门的时候;这股香味忽然像幽灵一样,再次闪现了一瞬。
蒋立绅丝毫不觉,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大哥!”
蒋洛盟也像平常一样跟蒋立绅点点头,嘴角挂了点礼节性的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蒋洛盟虽面上未动声色,但胸腔里暗自加快的心跳,让他无法忽视这种程度的巧合。
就如同一只谨慎机敏的猎豹,嗅到了上风向飘来的丝丝血腥味,便可当即明白看不见的远处正在发生什么。
蒋洛盟是知道的,蒋家所有人都是知道的——蒋立绅最讨厌喷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