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 果然不仅阿星回来了,就连之前的琼州府的捕头陈三火在那等着他。

  见到他后, 阿星连忙跑了过来,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过。

  “公子!”

  聂思远收起杂乱的心思,冷冷道:“我猜对了是不是?”

  阿星点了点头,神色说不出的难过,哑声开了口:“虽然针眼在头发当中, 十分隐秘,但若是仔细找,确实能找到......她们都是被......”

  接下来的话阿星说不出来了,聂思远长长叹了口气。

  “颅针求子。”

  这鬼地方根本就不是不在意男孩, 而是疯了一样地想要男孩——只想要男孩。

  陈三火站在旁边不发一语, 脸色格外苍白。

  聂思远还是想不明白,就算当地人宁愿用养蛊的法子来求子,又为何非要去那银娘娘庙?难不成那银娘娘还真有什么不同?

  而且既然生了不少男孩, 为何成年的却不多见?

  想到封琰刚刚打探到的消息,聂思远倒吸了口冷气, 突然意识到也许在北街笼子里关着的那些人可能就是那些成了年的男孩。

  如果真是那样,那县衙里的户籍档案必有人口的失踪的记录。

  “三火, 此事非同寻常, 三两句话我说不清楚, 只问你能不能带我去州府查一查户籍和以前的档案?”

  陈三火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官府户籍和档案是你想查就查的?”

  若是以前,聂思远才不会与他说出这种事情, 趁着天黑, 他自己便能溜进去查的一清二楚。

  可现在他没了武功, 封琰又要盯着销金楼,只能求助陈三火。

  “此地死了多少孩子你比我清楚!难不成就让她们死的不明不白?颅针求子,这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你身为官差,本该还她们一个公道,难道还想袖手旁观?”

  陈三火咬牙不语,脸色几番变化。

  聂思远嘲讽道:“其实也没有公道了,她们的父母都不在意她们,又哪来的公道?现在能做的只有查出真相。

  我不妨告诉你,所谓的向银娘娘以血求子,不过是用人命养蛊!若不查清楚,便是纵容那邪物一直害人!”

  陈三火脸色骤然惨白,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银娘娘已经流传数十年,又怎么会是邪物?”

  这几日的折腾已经让聂思远有些心力不足,忍不住咳了几声,阿星连忙拿出药让他吞了两颗,神色十分忧虑。

  这药极为珍贵,能在不伤身的情况下补足血气,一共就这么多。

  若再找不到机关图,大公子的身子也要撑不住了。

  “此事我已查到线索,之前销金楼里死了一男一女,虽然尸体被他们处理了,但是我去看过,死状绝非寻常,其中的女子便是用了别人的血供奉银娘娘庙里的青莲。”

  聂思远冷笑:“我可从未听说哪家的神佛会害人性命,甚至连死后腹中都会生出飞蛾!”

  他一步步走向陈三火,黑眸冰冷:“我问你,你们这的人生出的......当真是男孩吗!”

  陈三火猝然抬头,就见眼前的公子虽然清秀单薄,仿佛手无缚鸡之力,可目光却带着看穿一切的犀利。

  他脸色血色尽褪,大大地张着嘴,喉结不自觉地滑动,许久之后颓然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

  半日后,琼州府守在门口的衙役们打了哈欠,见几人朝着他们走过来,眼睛一亮。

  “陈捕头,你查案回来了?可查到什么线索?”

  陈三火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给他们递了两筐橘子。

  “都说是鬼祸了,上哪去找线索,回来的时候见橘子不错,便买了不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去把大伙都叫出来,喝喝茶,吃吃这新上的蜜橘,我去后面把老白也叫过去。”

  那两人顿时眉开眼笑地跑了,也不管空荡荡的府衙大门。

  反正青天白日的,也不可能有人闯进来。

  聂思远换了身陈三火找来的捕快衣服,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州府大门。

  两人一路进去,来到了户籍档案所在的库房,就见一老头守在那里,也昏昏欲睡。

  “老白,醒醒。”

  陈三火走过去,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大白天的打瞌睡,若是被人看见去大人那告状,你这个月的俸银都要扣一半了。”

  被他叫老白的老头悻悻一笑:“年纪大咯,精神也越来越不好,以前的时候玩个通宵都不觉得累。”

  “我看你就是年轻时候玩多了,才三十多的年纪便老成这样。”

  听到陈三火的话,聂思远悄悄抬头,这才发现那人并不是真的老迈昏聩,只是头发稀疏又透着灰白,眼下发青,这才看起来年纪很大的样子,步履倒稳健。

  确实有些像被酒色掏空,但也有些不同。

  “我买了橘子,兄弟们在前面吃呢,你也过去吧,正好我要查查小俞县周边的地形,就替你看一会儿。”

  陈三火三言两语把老白给打发了,进去后先把《琼州府志》翻出来,扔到了聂思远面前。

  “这里记载,银娘娘流传下已经有百余年了,若真如你所说是个害人的邪物,那必然害了不少人命,这里面为何没有记载?”

  聂思远一页一页地翻着,低声道:“你之前说,那是以前的七宝村传下来的?”

  “不错。”

  “那七宝村为何没了?”

  陈三火自顾自地翻着户籍记录,随口答道:“听说是闹了山贼,就没剩几个人活下来。”

  聂思远往前翻着,发现在那之前还有更早的记录。

  “高僧鸠摩罗什路经琼州,见遍地毒瘴,人寿不长,便留《阿弥陀经》引渡,州人大喜,于经文中得长生之术,建寨供之,后引妖魔觊觎,长生寨焚毁,后人于废墟中建村,名七宝。”

  聂思远怔了下,继续往后看,这才看到了银娘娘。

  “因长生之术七宝村灾劫不断,四十年前,鸠摩罗什弟子哑僧算出乃经文之祸,特来收回,再遇妖邪,以七枚佛珠镇之,经游方尼姑指点,银娘娘现,自此灾祸平,子嗣繁盛。”

  “怎么一会儿长生术一会儿镇妖魔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三火紧紧皱着眉,满脸嫌弃:“听说早年的州府志就是老白写的,后来年纪大了,正好留下来看管这些档案资料,可他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聂思远低声道:“你那边查的怎么样,可有大量人口失踪记录?”

  陈三火将手里的户籍簿一扔,“我只翻了这几年的,家家户户记载的还算清楚,虽然有些意外死的,但几乎没人失踪。”

  “一个都没有?”

  “没有。”

  陈三火神色有些不耐烦:“还大量人口失踪,若真是那样,官府怎么可能不知道?来这查了这半天,毫无收获,你是不是在耍我?”

  聂思远眉头紧蹙,又看了看手里的府志,指尖轻扣。

  “毫无收获?”

  他冷冷地勾着唇:“你可知什么是长生?”

  陈三火怔住,就见他大半个身子隐没在暗中,窗外的阳光落在聂思远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无端地生出几分冰冷和诡异。

  “长生就是不死。”

  聂思远轻声笑了下,“若这记载是假的,那银娘娘的记载便不会如此美好,若这记载是真的,那你猜得了长生术的那些人后来去了哪?”

  陈三火咽了咽唾沫,最终还是不信。

  “怎么可能真有长生之术,估计是当时的人随便写的吧。”

  这时,聂思远突然动了,一把抽出了他手里的刀,捅破了薄薄的窗户纸,只听外面一声低呼,陈三火这才注意到原来窗户外面竟然还站着人!

  破碎的窗纸掉下,露出了老白那张既年轻又苍老,充满了违和感的脸。

  此时刀锋架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细细的血丝。

  “刚刚我看到你的时候便觉得奇怪,你的面容和脖子没有皱纹,可头发与与眼睛又带着衰老的痕迹,若说是被酒色掏空身子,但走路的时候气血又十分充盈。”

  他反手抽回刀,闻了闻上面的血迹,笑得毫无温度。

  “我来此地数日,唯独在你身上闻到了银娘娘的味道,那东西绝非善物,你却能活到现在,恐怕阁下也并非常人吧?”

  这个老白,像活人带着死相,又像死人沾了活气,身上必有蹊跷。

  老白的目光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浑浊,反而透着阴冷,哪怕站在阳光里,被他看着的时候都有种被暗中毒蛇盯上的错觉。

  陈三火早就愣住了,没想到竟然会被一个病秧子随手就给下了刀。

  “你什么意思?”

  聂思远随手将刀还给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窗外的老衙役,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毕竟自己就是借尸还魂之人,倒是比他更容易接受。

  “我的意思是,你面前的这位记录了琼州府志的老白,可能就是当年得了长生之术的人,只是那些事情你本可以不写,既然写了,为何不写个清楚明白,只留下如此模糊的记载?”

  老白慢慢转身离开,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我去吃橘子了。”

  聂思远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皱的更紧,而陈三火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他不会真的是......”

  “先不管他,你先随我去个地方。”

  聂思远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与陈三火一路上山,径直来到银娘娘庙,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山上安静的可怕。

  “大晚上的,来这干什么?”

  陈三火抬起头,就见他竟然直接凑到神像面前,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不由得露出满脸愕然。

  “你要做什么?”

  聂思远皱着眉,一寸一寸地检查着面前的银娘娘像,越看越是心惊。

  这神像虽看着像是石头做的,其实远不如石头坚硬,发丝根根分明,就连皮肤上细小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若不是那诡异苍白的皮肤,他险些都要以为这是个活人!

  “我要看看这到底......”

  聂思远的话戛然而止,陈三火手里的灯笼掉落在地上,周围明暗交替,却依然挡不住他脸上的惊恐。

  只见一只冰冷苍白的手臂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正死死地扼在聂思远的脖颈之上!

  银娘娘......竟然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