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院门口,果不其然,老师早便在等候了,正在檐下斟茶,少将军早前曾在谈话间提起过这位,虽轻描淡写,但语调里的敬重显而易见,是以谢逢秋站定之后,立即收敛了嬉笑神色,郑而重之地行了个晚辈大礼。

  严肃得华胥憬都有些吃惊。

  华胥不晦笑而不语地看了他一眼,抬手道:“不必多礼,入座吧。”

  谢逢秋便又端端正正地盘起腿,挺直腰杆,庄严地坐下。

  华胥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侧脸。

  华胥不晦问:“阿憬,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熟稔地提起桌上的红泥小火炉,顺势接过了煮茶大任,行云流水的茶汤滚落在瓷白茶盏中,热气蒸腾,他面色如常地为老师奉上第一盏茶,而后才平静道:“托老师的福,我好多年没见过他这么正经的样子了。”

  谢逢秋:“!!!”

  他倏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拆台的媳妇儿,有心想辩驳两句,可嘴唇翕动不止,又担心如此会影响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华胥不晦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哦?如此说来,他平日很不正经?”

  谢逢秋一颗心高高提起,心里祈祷华胥千万想好了再说。

  “嗯,不正经。”华胥憬抿了口热茶,镇定自若地道:“因为要哄我高兴。”

  谢逢秋:“……”

  华胥不晦蓦然一愣,而后摇头道:“你从小就不爱笑,这可不是件轻易的事情。”

  “嗯。”华胥憬淡淡点头,“可他做得很好。”

  话已至此,华胥不晦心里明白,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华胥家这位独来独往的小少主,终究是找到了可以与他并肩的人。

  是男是女,那些都不重要,没有任何人可以消减他们跨越一切奔向彼此的勇气。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夫人那边,你恐怕还得给她一点时间……”

  华胥憬点头:“我知道的。”

  坐在旁边充当空气的谢逢秋,这时才找到间隙,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华胥的手。

  他知道华胥这是在帮他说话。

  华胥憬却只道他是腻歪劲儿又犯了,转头就往他嘴里塞了团茶点,以示安慰。

  谢逢秋:“……”

  “呵呵。”华胥不晦终于失笑,推开杯盏,坐直了身子,广袖如云,正色道:“我方才听家主说,阿憬的这位道侣,谢小公子,便是魔界那位年轻有为的魔长使了?”

  谢逢秋匆匆抬了下手,谦逊道:“晚辈不敢当。”

  华胥憬看出这是要讲正事了,连忙收敛的神色,问:“可有不妥?”

  华胥不晦摇摇头:“不妥倒是没有,他能来,还方便了许多事情,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魔界了,但这件事,还是阁下洽谈最为妥当。”

  谢逢秋二人对视一眼,疑惑道:“先生此话何意?”

  “当年在邀月山,被抽掉的那副魔骨,是你的吧?”

  “……是。”

  “关于你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谢逢秋万万没料到他能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一时错愕非常,“我……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信吗?”

  他无父无母习惯了,从未往身世这层想过,自然就没有什么调查的说法,世间孤儿这么多,哪能个个都有惊天动地的背景和故事,此刻被华胥不晦直白地点出来,心中思绪纷纷,最后定格在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秋哥我就是传说中父母受奸人迫害流落民间几十年后才被找回来的贵族王子?有亿万家产要继承的那种?

  不待他脑子里那点亿万家产更名换代,华胥抢言道:“是不是杏花村那边又查出些什么来了?”

  “杏花村”三个字,立刻把谢逢秋脑海中的浮想联翩打得渣都不剩。

  时隔多年,再想起那些惨死的故人,依旧会有喘不上气的感觉。他脸色微变,一时有些发白。

  华胥担忧地握紧了他的手。

  “不是杏花村,是魔骨,”华胥不晦道:“阿憬你一定很疑惑,当年被抽出又销声匿迹的魔骨,究竟去了哪里,别怪你父亲瞒你,这件事一直被列为最高机密,一开始只有几位家主知晓,后来因为分歧太大,意见不一,只好又选了其他德高望重之辈参与商议——魔骨一开始,存放于最与世无争的汝嫣氏,大家只是想着封印,或者保管,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可汝嫣氏的家主,提出了一个诱惑力极大的,我们无法拒绝的假设。”

  “她想用魔骨,打开通往魔域的大门,正式开启千百年前被封印的魔界,打开封魔疆对面,那些生灵真正的故乡。”

  华胥憬:“……”

  他曾以为,汝嫣舒研究魔骨,是为了家族。

  后来他又在知之甚少的情况下,误解她别有用心。

  现在才知,若她当时便能提出这样的假设,一定是早便有无数次的研究设想,无数次的孜孜求索,才能在那样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有把握地提出这样惊心动魄的言论。

  “长使或许不知道,但阿憬读过历年史,应当了解,这片天地中,原先本有人魔神三界,各居一方,互不打扰,后来神魔两族爆发大战,战争的地点,偏偏是刚好夹在中间的人界,史册上关于那场大战的记载寥寥数语,不尽相同,已经无法追溯当时的真相,唯一能知道的是,大战过后,神魔二族确实重创,神族数量稀少,那场战役中几乎灭族,一怒之下,一位强大的神族先辈,以血肉为祭,关闭了回归魔界的大门,大量魔族将士被留在了人族的土地上,繁衍了千万年以后,他们世世代代的先祖用□□转化天地清气,换为魔气的那片区域,便成了魔族的栖息地。”

  “……为什么我们与魔族,总有争端,杀伐?不是因为我们天生不和,只是我们必须通过这样的方式,抢夺或者守护生存的土地,只要我们共居一界一日,人魔两气不融一日,矛盾终究还是会爆发,这是我们无论签多少止戈协议,制定多少约束条件都无法磨灭的,压在骨子里的冲突,只有打开魔域的大门,让他们归家,让人族不必抢夺地盘,战争才能真正地偃旗息鼓。”

  “所以……”华胥憬喃喃道:“魔骨,便是打开那道门的钥匙?”

  谢逢秋在一旁听着,微微皱眉:“那这么说来,当年从我身上抽出的那副魔骨,被用来开门,那现在你们找的这幅,又是干嘛的?”

  “还是开门。”

  华胥不晦道。

  “汝嫣舒提出的设想,确实是她经过了千百次推理之后,得出的最有可能性的结论,但很多人都忘了,那道门是以神族的血肉封上的,有魔骨还不够,还得有神族的气息。这是汝嫣氏之后才研究出来的。”

  谢逢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上一次一定是失败了,怪不得你们要找第二副……”

  华胥不晦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我们成功了。”

  谢逢秋:“?!”

  华胥不晦看向他,微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你的身世了。”

  “……”

  “当初封魔疆的地裂,你们还记得吧?”他道:“魔气外溢,是因为千年前的那道封印松动了,影响到了封魔疆的安全,华胥家第一反应自然是用五彩石修补,而后汝嫣舒带着魔骨千里迢迢来到封魔疆,那时人魔两族还未达成和平共识,贸然打开魔域大门,是好是坏谁也无法预料。在长达几月的争议之后,五大家终于松口,愿意争取这前途未卜的一线希望,魔骨被打入封魔疆的地裂之中,你们看到的那道灵碑,不是封印,是入口。”

  “可这还远远不够。”

  “那道神封之强,绵延数万年依旧不熄,要想破开,一道魔骨远远不够,于是我们只能寻找第二副,可第二副,注定我们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长使不仅天生魔骨,也是遗留的神族血脉。被抽出来的那副魔骨里,有浸染的神族气息。”

  华胥不晦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这便是,为何我们能打开一半魔域之门的原因。”

  谢逢秋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我……这么牛逼的吗?”

  他以为一副魔骨已经是极限了,结果……竟然还有神族血脉!不得了啊!他谢逢秋的身体里,藏龙卧虎啊!

  话说,这混杂的神血不算宝藏吧?不会又有人想来抽他的血吧?

  华胥显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心念一动:“神族血脉……可有危险?”

  华胥不晦笑着道:“这个不必担忧,混杂的神族血脉如寻常一般,无任何益处,更何况,五大家还不至于黑心到这种程度。”

  见华胥憬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又继续道:“发现你的魔骨里有神息之后,我们立刻去调查了当年的杏花村,千万年前的细节不好追溯,近百年内的前因后果还是好查的——你的父亲,是魔族中一名地位颇高的首领,你的母亲,应当就是当年大战之后遗留的神族,你父亲后来死于人魔两界的一场战役,你母亲随他而去,你的身份便变得异常尴尬,在魔界,没有稳当靠山的少主,是很容易被拆吃入腹的,更何况你当年如此年幼,话都说不全,几位衷心下属只好弃了你父亲辛苦打下的地盘,带着你隐姓埋名前往人族避世,便有了后来的杏花村。”

  “我猜测,他们本是打算护你到成年,便回归故土的,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得有些生硬,还有些细节不好点出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改了,就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