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平息那些擦枪走火的欲望。

  谢逢秋道:“你真不介意啊?”

  华胥惫赖地躺在他怀里,很想给他一锤子,“介意什么?生孩子?你不觉得你比孩子可爱多了吗?两个选择放在我面前,我肯定选你,脑子有病才自己找罪受吧?”

  谢逢秋从后抱着他,下颌抵在肩骨上,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这么可爱,器大活好还不粘人,比那些奶娃娃好用多了,选我不吃亏。”

  华胥品味一番,微微皱眉,“器大活好?什么意思?”

  不怪他敏感,但是这厮说的确实不像正经话,虽一时不解其意,话里的促狭却是分分明明的,华胥总觉得他别有深意。

  谢逢秋舒缓了眉眼,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仿佛含着几分餍足,他勾着唇角,胯部十分流氓地往前顶了顶,“器大,活好。”

  华胥侧着脸不自在地僵了片刻,领悟了。

  “能不能不发春?”他扭过头来,抓了抓头发,有些羞赧,又有些暴躁,冷着声线道:“说正事,方才发生什么了?”

  谢逢秋笑了笑,不再逗他,依言将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

  华胥憬挑着眉看他,“哦,同行?侍女?现在作何感想?”

  谢逢秋肃正道:“是我错了,是我低估了人与人之间超越年龄和性别的爱情,我早该想到的,世间有我们这样纯粹的爱人,那肯定会有我们的同类,我的错,我反思。”

  “……行了。”华胥憬面无表情地反手捂住他的嘴,“给你一点阳光,你能种出一片向日葵,到此为止,别闹了。”

  谢逢秋撑着脑袋懒洋洋一笑,顺势将他的手拉下来凑到唇边,“那我现在不闹了,你答应我件事呗。”

  “说。”

  “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

  “不同意啊?那我会很难过的。”

  华胥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黄色废料,可他又实在说不出一个“好”字,无比憋屈地静默了半晌,最后眼神一凝,偏过半边如玉侧颊,以一个非常狠厉、非常有说服力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说道:“随便你,但床是我的,你睡地板。”

  谢逢秋愣了一下,而后笑吟吟地蹭了蹭鼻子,“好呀。”

  地板就地板。

  他这么成熟的一个人,难道还不会自己爬床嘛?

  华胥冷淡地哼了一声,整理衣冠正要起身,忽而面色一变,按下谢逢秋起了一半的身子,“噤声,有人!”

  谢逢秋吃了一惊,本能后退两步,刚刚在月色中冒了个头的两人瞬间又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他小声问。

  华胥憬凝重地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远处屋顶一侧,一个小小的黑影,那黑影融于夜色,很难分辨,但仔细看依稀辨得出是个人形。

  “汝嫣不是在门口守着吗?怎么没动静?不会出事了吧?”谢逢秋顺着目光看了两眼,忍不住皱眉担忧道。

  华胥略一思索,摇头道:“应该没有,这人气息平稳,灵力深厚,若要悄无声息地进来,以汝嫣的功力,只怕发现不了,他应当是避开汝嫣进来的。”

  谢逢秋便点了点头,远远望去,黑影一动不动地矗在原地,成了月色下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若非周身细微的灵力波动,他几乎与雕塑无异。

  两人隐在暗处,有心再谨慎地观察片刻。

  黑影却先发制人,遥遥笑了一声,声线清朗,雌雄莫辨,“二位,我不是来打架的,出来见见吧。”

  二人便走了出去,黑影在屋檐轻点几下,飘然落下,一身黑衣劲装,墨发挽得高高的,不再是客栈里显而易见的女子发髻,乍一看姿容清秀,潇洒不羁,俨然不辩男女。

  谢逢秋佯装吃惊:“老板娘,是你呀,这大晚上的,你溜达到这里来干什么?”

  赫然便是故事的另一主人公,隐姓埋名的客栈老板娘萧潺。

  华胥憬侧脸瞥了他一眼——回灵阵只对阵内的人有效,观灵者可以窥见阵法反馈出来的一切,阵外的人却不行,这位萧老板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但即使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也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看见过什么。

  萧潺果然并未起疑心,只是望着那二层小楼,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旋即长舒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二位,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

  “我知道二位修为强劲,若真要做些什么,我决计拦不住,但这画舫楼中的冤魂……乃是我一位故人,我可能没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但我还是想冒昧一提——这个魂魄,能交给我处置吗?”

  见两人神情怪异的对视一眼,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让她危害旁人的,我有办法能拘住她!”

  华胥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话,谢逢秋顺势接过外交重担,意味深长地道:“老板娘既然觉得冒昧,那就不应该说出来,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做啊,委派完不成,上头是要拿我们开涮的。”

  这话要让汝嫣隽听到,准得呵呵好一阵,开涮?两位大佬,谁敢拿你们开涮啊?嫌命长了吗?

  可偏生他说得十分真诚,实在有说服力,萧潺被这等同于拒绝的话语刺了一下,脸色瞬间就不大好看了,却还是强撑着镇定道:“你们不是说是来找人的么?收鬼这样的小事,就不劳烦两位仙长了。”

  “不劳烦,”说话的是华胥,他一本正经道:“斩妖除邪,维护和平,这是我们的本分。”

  萧潺的笑意僵在嘴角。

  “那两位仙长的意思是……今天非得让她魂飞魄散了?”

  “那还是不必,我们有好生之德。”谢逢秋道:“是这样,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板娘,这个故人跟你到底有怎样的渊源?值得你冒这样的风险,深夜前来?”

  他明知故问,心中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很想把萧潺身上那层乌龟壳扒下来,然后毫无遮掩地摆在江如卿面前。十六年前,但凡这人嘴里能承认一句喜欢,江如卿都不至于寻死。

  那个姑娘太烈性了,外表娇柔明媚,内里藏着一座沉眠的火山,倔强刻在了骨子里,注定一生都会活得轰轰烈烈。

  他倒不是想给她寻公道,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萧潺若是还不能正视自己的心,那她实在是辜负江如卿的一番厚爱了。

  萧潺被如此逼问,脸色微微沉下来,四两拨千斤地道:“我说了,故人,这个回答还不够吗?不相干的事,阁下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谢逢秋低头一蹭鼻子,“那老板娘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不问了,华胥,我们继续正事吧……”

  “等会儿!”

  这是威胁吧?□□裸的威胁。

  萧潺终于维持不住冷静,怒瞪着谢逢秋,咬着牙,从齿缝间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她是,我的,爱人,行了吗?”

  华胥憬:“……”

  谢逢秋抚掌大笑,“早说不就行了,我们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你与那位姑娘鹣鲽情深,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安排得非常妥帖的,那就这样吧,江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再也别见了!”

  说着他就要拉着华胥离开。

  萧潺实在是被他一会儿一个样的态度弄得有些懵,一时也没注意到他话里显而易见的“姑娘”二字,犹豫着道:“就、就这样……”

  “那不然呢?还想吃顿饭感谢我们,大可不必,这份恩情你记在心中就好了!”

  萧潺看起来很想捶他。

  华胥头疼地闭了下眼,终于接过了话茬:“我们确实不是为诛邪卫道来的,这魂魄交予你处置也并无不可,但还望阁下一定看顾好,别让她出来作乱,否则我们定将上报执法阁,届时这事就没得商量了。”

  他说的话比谢逢秋靠谱了不是一星半点,萧潺紧盯他片刻,终于确认他说的是真话,转而收敛神色,郑重地施了一礼。

  “多谢。”

  华胥随意地摆摆手,等萧潺再抬头时,两人已经走出几丈远了。

  华胥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二层小楼,问:“她能听到吗?”

  谢逢秋双手叠在脑后,笑着道:“冤魂虽凶煞,但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意识的,别担心,她一定能听见。”

  华胥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没担心。”

  谢逢秋失笑,摇了摇头,“随你啊,不担心最好,我才不想聊这煞风景的话题呢,跟我们家少将军在一块,少将军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才最高兴。”

  “……”少将军冷冷道:“幼稚。”

  “我是幼稚,”谢逢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更幼稚的,少将军,我是你什么人呐?跟你是什么关系呐?你琢磨一下,说来听听呗。”

  他照搬了方才用来对付萧潺的话术,每说一句,就凑近一分,待最后一个字音落,他已经凑到了华胥的耳边,离那莹白的耳尖只有一指之遥。

  华胥憬面无表情地推开他,“……你是不是有病?”

  “诶呀,说说嘛,你说了,我会很高兴的。”谢逢秋眯着眼睛,笑得像只撒娇的狐狸,“就当是哄我了呗?”

  少将军冷血无情,少将军不为所动。

  “那你要是不好意思,咱们换一种说法……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逢秋期待地看着他,就差在脑门上着墨三个大字——快说我!

  “有啊,”华胥这次倒是接得面不改色,“挺多的,我母亲,我老师,我手下的将士,要说起来,非人的也有很多,比如说今天这轮明月,又大又圆,就是我喜欢的类型。”

  “……”谢逢秋咬牙,“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但我理解的就是这个。”

  谢逢秋委屈,但谢逢秋不说。

  他咧着嘴,强颜欢笑:“你再想想嘛……”

  华胥憬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这些人事物里面,有一个是我最喜欢的,不若你就猜猜,我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谢逢秋蔫嗒嗒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娘,你老师,月亮……哼,不知道。”

  “你啊。”

  “……啥?”

  华胥憬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看着他,“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里面,我最喜欢你了,谢逢秋,这样够了吗?”

  “……”他一时愣了许久,第一句话,竟然是掰着手指头给他看,“你、你没点我啊。”

  “点了。”

  “没点。”

  华胥憬无可奈何地按下他的手,“你好笨啊。”

  从以前就笨,笨了十二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们要一起走很多很多年,从此以后,我的日暮初升,四季轮换,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样样都是你——月亮是你啊,傻子。”

  “我最喜欢月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说情话的少将军谁能抵挡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