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衡刚得意了两天,又开始不顺起来。
绛纱留仙裙在布庄卖的很好,单单几天,在南庭州就卖出了上千条,因此他还打算让古雾城跟墨花城,还有皇城的那些庄氏名下的布庄也都一起缝制这条名叫绛纱留仙裙,借此大赚特赚。
事情到这里还好好的。
可是,当庄衡到陈家村,打算把那位叫做陈晚盈的“陈画师”给约出来的时候,对方却不肯再见自己了。
庄衡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何时被人拒过?
他立即就发怒了,正要发问,陈宅的下人却递来了一封书信,书信里面没别的,只有一个手帕,手帕上面绣着:我欲与君共连理,君可愿与我携手共白头?
而落款,写的是:陈晚盈。
庄衡一开始是无语的,后来一细想,直接问旁边的陈府丫环:“陈晚盈是你们陈府的……?”
丫环道:“大小姐。”
庄衡看了看手里的手帕,又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图,接着道:“那她可是擅长丹青?”
丫环一脸奇怪道:“自然不是。大小姐的绣工很好,在我们陈家村是出了名的好,至于擅长丹青的,那是我们二小姐。”
“……”于是乎,庄衡这才得知,陈家村的陈宅老爷一共有两女,是双生子,长女名叫陈晚盈,擅长刺绣;而小女名叫陈晚晚,性子胆怯,擅长丹青。
他差点气疯了。
——庄衡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个弱女子耍的团团转!
庄衡把手帕狠狠一撕,往身后甩去:“告知你们大小姐,凭她?痴心妄想!”
说罢,庄衡甩袖而去,鹿皮靴用力的踩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声音。
而这个时候,陈晚盈就躲在一扇屏风后哭的梨花带雨。
……
望景楼的三楼厢房,云景看着摆在厢房里的水盆里的睡莲,道:“最近两天,总有些乏……”
“嗯?”
云景靠着椅子,难得有些放松:“可能是太累了,歇一阵就好了……”
谢归寒抬眸道:“半个月之后的百花节,你打算如何?”
“百花节?”云景好奇问道,“南庭州的百花节是什么意思?到时候会有什么好玩的?”
墨花城并没有百花节,故而,云景也不太清楚这个。
谢归寒放下手里的笔,淡淡道:“游湖,品酒,尝百花糕,赏花灯,这都是寻常人家的游乐,而南庭州的商人,都会在百花节的那三天里,拿出自家的看门本领,在百花节结束后,谁家的货物卖的多,谁就能夺魁。”
云景心道:这不就是跟上元节差不多嘛,挺普通的。
“那夺魁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有何用?”
谢归寒道:“若是能在百花节上一举夺魁,那么……”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南庭州四面八方传来了鸣钟的声音——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皇帝驾崩,举国服丧,各城的寺、观敲钟三万下,举国上下百日内不得嫁娶,不得设宴作乐。
鸣钟声响起后,原先还热闹非凡的南庭州的街市瞬间就安静了几分,众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驾——”
这时候,当南庭州的百姓们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亦或者是轻手轻脚的走来走去的时候,这时候,众人的耳边清楚地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而这个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安静的城内,听得格外清楚。
云景走到窗口,打开木窗,垂眸看着窗外的街市,而不远处,正是庄衡骑着他的枣红色大马,一路狂奔而来。
现在正是举国服丧之际,可庄衡却身着一身红衣,还骑着枣红大门在城内狂奔……
可谓是嚣张至极!
街道两边的行人看到了,纷纷都是面露诧异,毕竟,若是平时就算了,可现在……庄衡还敢这么嚣张?也不怕有人报到皇城去告他大不敬之罪?
可庄衡却毫不在意,视若无睹。
直到庄衡远去之后,街道两边的行人们才纷纷议论,言辞之间满满的都是对庄家的不屑跟鄙夷。
云景把木窗合上,道:“看样子,庄家应该是有人出事了。”就算庄衡再傻,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如此张扬。
谢归寒道:“应该是庄大海的病瞒不住了。”
云景心不在焉,随口道:“最晚五天,皇城就会传来新皇准备登基的消息了,到时候,天下大赦。呵。”
话落,云景冷笑,那笑声中满是讥讽。谢归寒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一向冷淡毫无波澜的眼眸,难得的,泛起了森森的冷意。
紧接着,就听到谢归寒道:“你刚重生时,明知下毒凶手是云楚楚,却一直没有报复,是不是因为知道新皇登基,天下大赦,到时候……?”
云景没回答,只是回了一句:“你觉得,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啊?”
谢归寒彻底懂了。
难怪,明明云景在上一世就知道,是云楚楚给他下的毒,却在重生后迟迟没有反击。
难怪,明明早就知道云家图谋不轨,包藏祸心,可云景却始终冷冷淡淡的,从不放在心上,也不去理会。
原来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新皇登基之时,就是天下大赦之日。
谢归寒:“……我当初,应该先跟你商量之后再报官的。”
云景摇摇头,“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帮我出气。”
说到这里,云景忽然顿了顿,继而笑了一声,笑容有些苦涩,还带着一丁点的不安:“你说的没错。我当初没有在重生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报复,是因为知道几个月之后,原本该关在牢里的可以提前放出来,准备秋后处斩的可以继续活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而她……她肯定也会被提前放出来……你说,我怎能接受?”
云景的语气有些哽咽,可眼泪却没掉,“我知道,人不该一直活在怨恨当中,应该放过自己。可是,我上一世是被她毒死的,这才没了命,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恨?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谅她!”
云景没说,上一世他中毒之后,每次毒发时,真的很疼。
毒入心脉的疼,就如蚀骨一般。
而云景不把这句话告诉谢归寒,是因为,他不想谢归寒听到之后难过。
——上一世的疼与恨,云景是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忘记,可同时,云景不想让谢归寒也跟自己一样,时时刻刻都身处难过跟悲哀当中。
“所以,我本是想着,等新皇登基之后,再收集她这些年做的坏事的证据,虽然她不可能会被秋斩,可最起码,她会在里面待上几年。”云景说罢,苦笑了一声。
谢归寒没说话。
可他觉得,自己现在要疯了,气疯的。
他聪明半世,自认才华与聪颖无人可比,可是却偏偏在此事犯了蠢。
是他的错,他不该如此着急,也不该没有事先跟云景好好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云景却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沉默片刻后,忽然抬头看向谢归寒,眼里噙着泪,个字,都能让他当场哭出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坏?”
谢归寒闻言,心一紧,顾不上去想别的,迅速朝着云景走来。
他想抱一抱云景,告诉他,他已经很好了。
可是,当谢归寒走到云景面前时,却见云景后退了两步,眼泪汪汪的告诉自己:“我现在很难过。”
嗯?
云景垂眸抿唇,很是悲伤,一会之后,才低声道:“我想自己出去转转。”
谢归寒道:“我陪你。”
云景没有答应,他重复刚刚说的那句话:“我想自己出去转转。”
谢归寒沉默片刻,道:“好。”
南亭庄氏——
庄衡怒道:“你说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父亲只是偶感风寒,仔细养着,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说他要死了?你闭嘴!你胡说八道!”
大夫也有些怕这位南亭小霸王,闻言,干脆实话实说:“少庄主,你冷静点,其,其实,庄主他前两年就开始病重了,只是一直用药续命而已!”
庄衡小步倒退,满脸写着惊愕。
这位一向骄傲恣意的如同天上骄阳一般的大少爷,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命运的可笑跟捉弄。
“你在撒谎,你信不信我……”
大夫叹气道:“少庄主,医者父母心,若不是真的药石无用,我又岂会这么说?”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才继续道:“更何况,庄主刚刚又气急攻心,让病情更难控制,眼下……您还是早早做好打算吧。”
说罢,大夫也不想再说了,他招呼了一声跟在身边的药童,道:“走吧。”
药童背着药箱,也不多问,赶紧先跟着大夫走人了。
庄衡静站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推开门,一进屋,便闻到了满屋子的苦涩的中药味,他脸上表情很不自然,夹杂着一丝苦涩,“父亲,您好些了吗?”
庄大海坐靠着床榻,闻言,抬头朝他看来。
早两年开始就已经病重的庄大海,在苦苦支撑的这两年里,早已经瘦的不行,也很难看,而刚刚庄大海在听到南庭州四面八方传来的一声一声的鸣钟声,再一问,确认是皇帝驾崩了,一时情急,也吐了血,活活气晕过去。
于是,庄大海现在病的更是厉害。
大管家站在一边,低眉颔首。
庄大海咳嗽了两声,然后道:“可惜了……若是我还能再扛几个月,也用不着到了地底下,还得忧心你们。”庄衡又气又急,“您都病得这样了,还忧心什么?”
庄大海一字一句道:“我担心,庄家在南庭州的风光,是否还能再保二十年。”
“庄家是皇商,只要新皇还信任庄家,南亭庄氏的风光定然能一如往昔。”庄衡的话里满是信心十足。
“那你能确定新皇还会继续信任庄家吗?庄家,又凭什么让他继续信任?”
闻言,庄衡瞬间就愣住了。
——因为,庄衡从未没有想过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