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着雨走下山路, 他们俩都湿透了。
路过那对老夫妇家,钟臻将牛牵进他们院里栓好,又悄悄走了出来, 揽着他的小傻子回家。
屋外的潮气蔓进家里, 各处都湿漉漉的。
钟臻点燃火灶,将他们换下来的湿衣服放到灶台边上烘烤, 又切了两段姜, 煮了一锅姜汤和小傻子分着喝。
喝汤时他用手背测测自己和小傻子的体温, 他们似乎都发着低热,明显就是受了凉。
小傻子看起来懵懵的,比往常沉稳了许多,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钟臻捏了捏他的脸颊,让他喝完汤就去火炉边烤一烤, 祛祛身上的湿气。
“你现在有点发热,还不能沐浴, 明早做水让你洗, 好吗?”
小傻子揉揉眼睛,说:“钟臻,我困了。”
“那就先去睡吧。”
“哦,”小傻子讷讷点头,“那你呢?”
在外面跑了一天, 又淋了雨,再加上惊魂未定, 钟臻也有些乏了, 眨眨眼说:“我也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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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暴雨终于变得淅淅沥沥, 雨声越来越小了。
小傻子睡到一半被热醒, 迷蒙着眼睛,不着寸缕的身体往钟臻的身上蹭,似求救又似撒娇,说自己“热得古怪”。
钟臻也低热未褪,听到小傻子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抱住他,两具高烫的身体贴在了一块儿。
“小深乖……”他的一只手搭在小傻子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钟臻……我好热。”
小傻子像团燃烧着的火球,将钟臻烘得神魂颠倒,一套里衣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他们俩的身体贴在一起,两根木柴并齐,毫无隔阂地磨蹭着,淋漓尽致地灼烧。
这个举止着实荒谬,两个呼喊着热的人,非要凑到一起去,难舍难分地缠绵着,不是会更热吗?
然而此刻,他们谁都没觉得不妥,反而如饥似渴地不断贴近,紧拥。钟臻微微睁开眼睛,小傻子涨红的脸填满他的视线。
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山,小傻子抱着他追问:“你为什么不亲我?”
想到这里,钟臻向前伸了伸头,在小傻子的眼皮上轻轻落吻。
这个吻仿佛一句应允,小傻子忽然朝他翻身,身体落到了钟臻身上。
钟臻握着他的脸颊,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臻。”小傻子说完,突然沉下头,吻了钟臻的嘴唇。
钟臻将小傻子拽上来,重新对视:“我不是阿兄?”
“你是钟臻。”小傻子再次用力沉下头,却被钟臻的双手撑着,怎么都够不到他的嘴唇。他懊恼地哼了一声。
不亲就不亲。
晕晕乎乎间,撑着他两边脸颊的力量突然没了,他的脑袋向下坠,下意识地抽气,嘴唇随即被一个很柔软的东西裹着。
小傻子愣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时钟臻的嘴唇。
钟臻的吻缓慢却很深,舌尖扫过他的唇肉,将他的舌头往自己的嘴里勾。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吻,小傻子什么都不会,只能乖乖配合。
不过他的悟性尚且不低,亲了一阵儿之后,他也掌握了些章法,有来有回地配合着。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无风,一向聒噪的鸟儿此刻也不知在哪儿躲匿。
万籁俱寂,只剩炙烤的木柴不断膨出火星,呲咔断裂。
良久,小傻子长舒一声,瘫在了钟臻身上,耳边是钟臻仍旧急迫的喘息。
此刻他意识清晰,也明白正发生的事情。于是背着钟臻侧躺,长腿并起来,拽着钟臻的胳膊,后背贴近他的前胸,纵容他凶悍取求。
火炉烧了大半宿,至清晨才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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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睡到快正午才起床,钟臻早就不在家了。
他是被院子里的呼喊声吵醒的,喊声似乎来自一位老人家。
小傻子赶忙披上衣服,轻便地束起头发,忙不迭出了门。
老人一看来人是他,探着头向屋里瞅瞅,又朝他笑:“你就是小屠夫的新娘子吧?”
“是,”小傻子一脸坦然,“请问您要找我夫君吗?”
“哦,我是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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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这个的,”老者指了指脚边的坛子,“谢谢他昨天帮我把牛送回来了,今天这坛酒就算是我们老两口,再加上那头老牛,一起送给你们的谢礼。”
小傻子作揖,眼巴巴瞧着乌黑的坛子,“这里面是酒呀?”
“啊,是我老伴自己酿的,多少人过来讨酒喝,我都舍不得给哟。”
“酒好喝吗?”小傻子从来没有喝过酒。
早先在宫里,他的每道膳点都有人管着,皇兄对他的控制堪称病态。
老人调笑小傻子,“晚上拉着你夫君一起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我们家的大儿子就是这么来的呢!”
小傻子没听懂对方言外之音,他的心思早给那坛酒勾走了。他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将老人送回家,回家之后发现钟臻仍旧未归,只好将他留下的饭菜热了,对付着吃了一口。
钟臻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吧?
小傻子撑着下巴想。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初他可是穿着一身喜服被钟臻抱进屋里的。
虽然没有拜堂,但也算成亲了吧?
不成亲怎么睡在一张床上嘛……
小傻子闷闷地想着,黑亮亮的眼珠转呀转,又转到了那坛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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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臻的确感到羞臊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想起昨晚的那些荒唐事儿,他不禁开始责怪起自己来。
怎么就是没有忍住呢?
小傻子目前的心智正是对这种事感到好奇的时候,作为“家长”,他更要谨慎小心,稍有不慎就会行差就错,万一小傻子从此害怕这种事情怎么办?
他还没有表明态度,没有跟小傻子许下承诺,差一点,就要酿成更大的过错了……
正因这份愧疚,他今天白天都没敢回家;怎知这天偏偏一晃而过,很快就夜幕四合,他不得不收摊,回去面对小傻子了。
不同于往日的步下生风,钟臻今天走得尤其慢,心里冒出诸多担忧。
小傻子不会后悔了吧,该不会早上醒来就靠着床头,不吃不喝地抹眼泪吧?
万一他太害怕,跑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小傻子的身上有股倔强,他宁可握着刀在屋里等着杀他,都不可能放过他自己跑了……
家里的床得重新钉一下了,他们不过是摇了几下,怎么咯吱咯吱地像要散架一样?
床……
钟臻用手蒙着脸,再次羞涩。
就这么瞻前顾后地回了家,一进院儿,他就看到了坐在门槛上傻笑的小傻子。
心头震颤,他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小傻子看到他,咯咯笑出了声。
“你回来啦,”小傻子问,“你还知道回来呀?”
凑近了些,钟臻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定睛一看,小傻子的面颊绯红,明显是酒意上头了。
“你哪来的酒?”钟臻皱眉轻笑。
“老爷爷给的,说是谢谢你帮他们找到了牛。”小傻子又笑。仰着脸,鼻子挺俏,带着些纯真与稚气。
“你喝了多少啊?”钟臻问,视线偏移,就看到小傻子身后倒了的酒坛,里面早就空了。
“你把一坛子全喝了?”
“嗯,”小傻子挺骄傲,“酒真好啊,能让人开怀大笑,能让人消除郁结!”
钟臻饶有兴趣,身体一歪,靠着门框,“你有什么郁结?”
“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傻子说。
“从前,有一对兄弟,他们出生在一个很大的家庭里,阿爹很忙,阿娘被其他姨娘害死了,这对兄弟还有许多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彼此视为仇敌,都觊觎着阿爹的家业,想要……想要代替阿爹。”
钟臻神色微变,也坐在门框上。
小傻子看着他,豁然笑了,“对,只要提到了阿爹,大家就都会变得谨慎卑微,给他额头,向他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其实他们都希望他短命一点,除了那个小弟,小弟希望他一直活着。”
“可是他还是死了,是阿兄杀死的,就死在小弟的眼前。阿兄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阿爹的位置,继承了阿爹所有的家业;可是,阿兄却变得更加不快乐了,他开始草木皆兵,开始疑神疑鬼,他害怕自己也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小弟了。”
钟臻望着他,“那你,那那位小弟,一定很痛苦吧?”
“痛苦啊,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连小解都有人盯着……”小傻子说,“这还不够,他的阿兄还给他吃了一种药。”
“药?”钟臻心头一紧。
“那是一种奇怪的药,不知他是从哪里求来的。只要服用了这种药,过了一定时日,毒素就蔓延全身,不出三年就会死于暴毙;当然也有解药,解药很稀有,服用后会失去记忆,神智退化,变成一个长着大人身体的孩童。”
猝不及防的真相让钟臻倒抽一口凉气,“小深……”
小傻子瞅着他,满足地笑着,“不过,这个小弟很聪明。他知道留在那里就要承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这只是个开始。所以他想办法逃了出来,又侥幸逃得很远很远,他们谁也要找不到他了。”
“你都想起来了?”钟臻心疼不已。
小傻子歪着头,“嗯?想起来什么了?”
“我只是给你讲了个故事。”
钟臻正色,“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嗯,跟我的夫君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小傻子笑着,双眼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我才不管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是既然我们成亲了,那就得把日子过好了。我读过书,也学过武,可以先去村里的学堂某个差事,积累声誉,以后再开一间自己的学堂……”
钟臻本来鼻头泛酸,又被小傻子如此长远稳妥的想法逗笑,“那我呢?”
“你呀,你就还当你的屠夫。将来我们一起把后院扩一扩,多养几只羊,还要再养几只胖嘟嘟的猪!”小傻子皱着眉,颐指气使,“还有,以后不管天气有多热,你都给我把衣服穿的严严实实的,我男人的胸膛可不能随便给人看。我们卖的是猪肉,可不卖老板的肉!”
钟臻忍俊不禁:“看不出来,小公子还挺小心眼的。”
“我可不就小心眼么,”小傻子往前蹭蹭屁股,蹭到钟臻身边,结结实实地抱住他,“全天下只有你对我最好,你是我自己搏来的家人,我的大宝贝,我恨不得把你拴裤腰上!”
钟臻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了,大宝贝,洗洗脸去躺一会儿吧。”
“不行。”小傻子抬起头,撅着嘴要亲亲。钟臻仍旧腼腆,刚才听到的事情也需要他消化,推了推他的脑袋,“你先去漱口,小酒鬼。”
“这么快就嫌弃我了?”小傻子的眼底全是委屈,“我都给你讲故事了,我们昨晚都差点圆房了,连亲一下都不行?”
“不是……”钟臻心生恻隐。
“那是什么?”小傻子根本不拿他的那点儿犹豫当回事儿,凑上去朝他的鼻子呼气,“熏死你熏死你!”
钟臻笑着仰起头,实在被撩拨得无力招架了,只好束手就擒。
他阖着眼,含住了小傻子喋喋不休的嘴巴。
“唔——”小傻子瞬间安静了。
昨晚全程,小傻子也是一言不发的,撑死弄急了就咕哝几句,黏糊糊的,只叫人更想欺负。
钟臻恍然大悟,原来他才是那个傻子!
小傻子想来都是这样的,碰到喜欢的就一言不发,生怕多说一句,得来的幸福就会变作泡影。
小傻子一直是喜欢他的,小心翼翼地喜欢着他。
本想亲一下搪塞就过去的,钟臻却认了真,追着呼吸不畅的小傻子炽热落吻。
小傻子被亲的晕晕乎乎的,不知何时就躺到了正厅的桌子上。
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清明,他偏过头,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圆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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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晨曦的光照亮归家的路。
那扇木门也被照成了金色,充满希望。
时隔两年,商旻深终于再次推开朝思暮想的家门,里面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进宝在院子里怡然自得地闲逛,钟臻拉着商旻深的手,将他带来后院。
从龙王庙拿到的种子,如今已经结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树上结了一颗红彤彤的果实。
“怎么长得这么快?”商旻深问,“还有,我的解药呢?”
钟臻指了指树上的红果,“就是它。”
“它?”商旻深将果子从树上摘下来,放到手里端详,“所以这两年,你都在栽培这棵树吗?”
钟臻颔首:“是。”
商旻深掂了掂果子,“我吃了它,会对你带来什么伤害吗?”
他毅然决然地说:“那样的话,我宁可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