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后半夜愈发阴冷。
原本在地上趴着睡的小狗太冷了,趁那两人睡着,跳上床榻, 换到小傻子的枕头边和墙之间的空隙里窝着睡。
熟睡中的小傻子隐隐闻到一股酸味, 皱着眉头往阿爹的方向蹭,直到鼻尖逐渐被阿爹的味道填满了, 才又舒心地放松眉头。
他把额头贴在阿爹坚硬的后背上, 睡梦里仍在朝着那几条伤疤呼气。
呼呼——阿爹不痛了。
清晨, 这场连绵的阴雨终于有了一丝要停歇的迹象。
小傻子“大字型”躺在床上,悠悠转醒时,浑身上下都分外暖和,心里那股黏糊糊的感觉也缓和了许多。
“阿爹?”他的两只胳膊同时往远探,摸了半天, 只摸到一直毛乎乎的小狗。
小狗也在他的抚摸下醒来,热情地舔着他的手心, 逗得小傻子咯咯直笑。
笑够了, 又躺了片刻,他忽然辨认出耳边的杂音——似乎有人正在门口交谈。
是阿爹吗?
小傻子跳下床,走至正厅,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望出去,看到一个皮肤很白的青年男子正和阿爹说话。
那人穿着单薄, 袖子又长又大,两只手相互握着, 放在胸前, 话音柔弱得好似一阵风。
大概因为这样, 阿爹的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小傻子听不到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只感觉那两人越凑越近。
忽得,白面男子望进屋内,和他对上视线。双眼放大,明显是被他吓到了。
顺着男子的视线,阿爹也回过头来,看到他后也有些吃惊。
白面男子飞快地说了句什么,随即掩唇遁走,落荒而逃一样;阿爹则转身回到屋里,一眼就瞅见他□□的脚丫。
“啧,怎得又不穿鞋,脚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小傻子悻悻地笑,朝着钟臻伸直胳膊。钟臻会意,一脸无可奈何地走近,弯下腰,将他扛在肩膀上,抱去了床里。
钟臻取来药膏,涂抹在小傻子的脚背上。
小傻子的皮肤特别白,手脚细腻光滑,一看就没做过什么重活。
相处得久了,钟臻就愈发确信,小傻子来自一个背景殷实的家庭,至少可以养得他这样一个大小伙子衣食无忧。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家庭还是稀里糊涂地就把儿子嫁给他了,他就毫无头绪了。
“阿爹,刚才子啊门口的人是谁啊?”小傻子问,“他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跑了?”
钟臻正细致地给他涂着药,慢悠悠答:“搬到隔壁借住的秀才,赶路至此,忽然变天儿了,打算等着开了春再走。”
“秀才……是什么?”
涂好了药,钟臻抓着小傻子的脚,塞进被子里,“秀才就是……心系国家苍生,将要飞黄腾达的人!他要去长安赶考呢。”
“那他突然跑什么啊?”
钟臻瞧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笑,说:“不知道。”
小傻子虽然自认是个小孩,可他终究还是大人的体魄。忽然看他房里多了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男子,小秀才为了避嫌,当然忙不迭地跑了……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已经成了亲,若是要他人知道他们俩私下里都以“阿爹、小傻子”相称,不得笑掉大牙?
钟臻自嘲地笑了笑,告诉他,“人家只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过来问问我集市几点开市,去那里采买新鲜食材。”
“哦。”小傻子躺回床里,小狗又凑上来,舔着他的下巴,弄得他怪痒的。
钟臻笑了笑,抚了抚他的额头,“再睡一会儿吧,阿爹去准备早饭。”
小傻子听话地闭上眼睛, “好,多谢阿爹。”
钟臻脚步一顿,回眸望着他——小傻子什么时候学会跟人道谢了?
“小深,你现在几岁了?”他试探地问。
小傻子阖着的眼睛复又睁开,眨巴眨巴,“嗯……七岁了。”
“这么快!”钟臻感叹。
“什么,阿爹?”小傻子一脸懵。
“没事,再睡一会儿吧。等吃过了早饭,天气好一点了,咱们去集市上卖鸡去。”
钟臻心里宽慰,小傻子恢复神智的速度要比他预料得快多了,再过不久,他就能清醒过来,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
等到那个时候,小深还愿意做他的妻子吗?
钟臻不知道,刚走两步又退回来,抚摸着小傻子的鬓发,“小深,阿爹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时候离开都好,阿爹都会支持你。”
小傻子刚睡着又被吵醒,眼里有些恼意,又在看到阿爹时瞬间消散,扁扁嘴道:“小深不走,小深要一直跟阿爹在一起。”
“知道了,”钟臻眉眼弯了弯,笑颜柔软,“这件事可以等小深长大了再想,阿爹等着你。”
“阿爹,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啊……”小傻子朝着床边斜了斜脑袋,让钟臻用手兜着他的头。
“没事,”怕他多想,钟臻话锋一转,“小深会算账吗?”
“算账……是什么啊?”
他换了个说法,“小深会算数吗?”
“那是自然,”小傻子面露得意,“小深的头脑自是最聪明的!”
回到床上躺好,小傻子也在心里犯嘀咕,记忆里他分明没有学过算数,可他就是知道自己会,而且精通。
难道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晕乎乎的,他枕着小狗暖呼呼的肚子,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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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早饭,钟臻来到后院,选了几只肥嘟嘟的鸡塞进竹篓里。
背好竹篓,一手牵起小傻子,他们一起往村里去。才刚走到门口,小狗也不甘寂寞,嗷嗷叫唤着追上他们俩,他的腿有点短,追了一阵就追不上他们了,可怜巴巴地叫唤。
小傻子跑回来,将它抱进怀里,贴着阿爹手臂一路走,边走边嘀咕,“小狗呀小狗,你这么小,定是不用吃很多东西的。如今天降异象,阴雨缠绵,你在外面流浪终究也是朝不保夕呀。”
小狗缩在他怀里,委屈地呜了几声。
“唉,小狗。谁叫我阿爹说养不起你呢……其实如果能把你留下来,我少吃两碗羊汤也是没有关系的。”
听到这里,钟臻终于忍不住笑了,掩着嘴走了一阵。
“小狗,我阿爹刚才笑了,看来也是喜欢你的,是么?”
钟臻在前面走着,“你是在跟小狗说话,还是在跟阿爹说话啊?”
“我才没有跟阿爹说话!”小傻子极力反驳。
“哦,我也没有跟小深说话啊。”
“阿爹……”小傻子软了下来,“小狗好可怜哟,如果我们不收留它,也就没有人会收留它了,他要冻死了。”
“知道了。”
“啊?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阿爹同意收留小狗了吗?”
钟臻转身倒走前进,直勾勾盯着小傻子,澄澈的眼睛像要看进他心里一样。
“小深喜欢这只小狗吗?”
小傻子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在喜欢小狗。他只是不想看小狗流浪,不想让它忍饥受冻,也喜欢小狗舔他的手心,痒痒的感觉让他心里温暖。
“怎么又不说话了?”钟臻望着他,“小深,喜欢什么就要表达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
说实话,他纳闷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越是喜欢就越觉得不安,生出喜欢的心思的那一刻,即将失去的恐惧就如潮水般将他席卷。所以他从不说自己喜欢什么,只要他不说,就不会失去了。
倘若真的失去了,因为他不曾承认喜欢,也有没有理由感到伤心……
“怎么又不说话了?”钟臻停下脚步,抓住小狗的后颈,即将将小狗从他怀里拉走一样,“小深,你喜欢这只小狗吗,想要养它吗?”
“喜,喜欢的……”小傻子终于松口,直面自己的心底。
“我喜欢它,想要它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松手,微笑,钟臻转身继续向前,“那就把你的狗抱好了,他要是突然跑掉了,我可不会帮你找。”
小傻子在原地呆了一阵,直到怀里的小狗发现一个主人已经走出好远,担忧地嗷了一声,他才倏然清醒。
“阿爹,等等我呀,阿爹!”他赶忙朝着钟臻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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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整月有雨,来不及准备年货,今天集市上的人特别多,都是来为过年置办物什的。
小傻子抱着狗坐在竹篓旁边,看着里面的鸡越来越少,偶尔也帮着算算账。
小傻子总是能将一盘乱账理得十分清楚的。
午时,太阳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小傻子和小狗同时犯困,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盹。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块阴影挡住了太阳,他听到钟臻讨价还价的声音,熟悉的气味来到他身边,打开竹篓,拎出一只不停蹬腿的大公鸡来。
“就这个了?”
“诶,就这个吧,这腿儿有劲儿,帮我拔毛放血啊。”
“那是自然,”钟臻抽出身后的菜刀,揪着鸡的脖子,放到案板上。
这是今天卖出的第一只要求放血的鸡,小傻子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望向阿爹。
哗嚓——手起刀落。那只鸡死到临头,竟然剧烈挣扎了一下。
一抹鸡血凌空挥洒,哗啦——在墙上划了一道,最后一点下坠,落到小傻子的脸上。
他的视线瞬间被猩红覆盖。
他忽然看到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龙纹长衫的男子从金座上跌落,不断吐出的鲜血染红地面,顺着金座的台阶慢慢流淌至他的脚边。
还是“阿兄”,手持长剑,大喊着朝那男子刺去。他们周围站了许多人,竟无一人出面制止,所以最后只能是他来。
“阿兄!”他听到自己喊着,张开臂膀,挡在男人前面,“阿兄,万万不可!”
“小深,阿兄已经不能回头了。”阿兄差人将他架起,拖至旁殿。
他睁着眼睛,眼前仍是流到他脚边的血。
他听到剑刃刺入□□的闷声,他听到有人宣布“皇上驾崩”,他听到百官满堂,恭迎新帝,然后他被人捏着脸颊,又塞了一颗药丸。
他闭上眼睛,将药丸吞入腹里。
“小深,小深?”钟臻轻拍他的脸颊,“小深,醒一醒,你被梦魇魇住了,快醒来……”
“阿爹带你去吃羊汤!”
小傻子睁开眼睛,确认眼前的人是他的阿爹,这才放下心。
钟臻也擦了擦汗,“还是羊汤管用啊,一说羊汤,你就醒了。”
“阿爹,”小傻子晃了晃头,“阿爹,我睡了多久?”
钟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衣袖,选了比较干净的那个,揪在手里,擦去他的眼泪。
“你睡了三刻吧,不是很长,但你一直在哭,吓坏我了。”
小傻子坐起来,把掉在地上的小狗重新捞入怀里,“鸡呢,杀完了吗?”
“早杀完了!”钟臻掂了掂空空的竹篓,背到身后,“走吧,信守诺言,阿爹带你吃羊汤去。”
小傻子摇摇头,“不了,我想吃羊汤了。”
“怎么又不吃了?”钟臻不解。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阿爹该给自己买件新衣服才是!”
“啊?”钟臻咋摸着这话,哪个老百姓能每年都买新衣服呢?
他再次确定,小傻子出身不凡。
钟臻问:“小深,你还记得你的其他家人吗?除了阿爹,你的阿娘,或者你的兄弟姐妹,你还有印象吗?”
小傻子怔怔地望着阿爹,心里也是一阵错乱。
其实不光是方才以及昨晚,最近他的意识里总会突然溜出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他总是晃神,依稀间看到层层叠叠的金色屋顶,他看到太阳从最东边的金顶间升起,从最西边的金顶间落下,他曾无数次的走在这中间的空间里,却从没看过太阳从屋顶落下后,究竟去了哪里;太阳在屋顶里面升起前,又是什么形态。
他记得身边总有个人陪着他,他叫他“张公公”。张公公会检查他写下的每一个字,画完的每一幅画,然后事无巨细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写?为什么这么画?有没有什么含义,是不是有谁想要拉拢他?
他记得自己总要吃药,磕头,看人脸色;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夫子对他最好,时常夸他聪明。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在花园里玩,听到扑通一声。
后来听说,那位夫子投井而亡了,原因不明。
他时常意识到自己很危险,也时常觉得自己幸运。他不理解为什么。
小傻子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其实有两个人,一个人正在吞噬另一个人。
令人惋惜的是,被吞噬的那个人,正是现在的他自己。
这很可怕,小傻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
于是,小傻子只好抬起脑袋,故作天真,“没有了吧,阿爹。”
他看着钟臻,两种思绪不断在脑海里打架,“小深只有阿爹,小深最喜欢阿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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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到村里的那条路,他们一天要走两趟。
钟臻问小傻子一些事,小傻子答;小傻子也问钟臻一些事情,无论有多愚蠢,钟臻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他们有时去卖鸡,有时卖羊,有时卖猪。
再过两年就是新年了,家里的成猪也卖的七七八八,还卖了两头种猪。小傻子觉得钟臻心里应该是高兴的,杀猪的速度越来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
跟着钟臻卖肉的这些天,他对血的恐惧也逐渐稀薄,想来是见得太多了……
卖掉那只被搓的白白净净的猪的时候,小傻子抱着小狗跑开了,说要去附近逛逛。
钟臻知道他心有不舍,觉得挺好笑。
不过,见到小傻子走了,那头猪也明显更加放松,神情惬意,扭着大腚走到他的杀猪刀下,慷慨赴死。
倒也惹得钟臻和卖主笑得不行。
也许,对那头猪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与其担惊受怕、看尽眼色地活,不如潇洒坦荡,从容自得地死。
钟臻将这样的想法当成笑话讲给小傻子听,小傻子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
随后,若有所思道:“也许吧。”
也许吧——
一语成谶!
谁知两年之后,小傻子找回身份,洗去前尘过往,风风光光地回到了都城,回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进不去的金宇楼阁之间。
三年之限已至,商旻深从容选择了坦然赴死,仿佛数年之前的某个灵物的预示。
那一天,小傻子挥着长剑,刺向坐在龙椅上的兄长,“阿兄,我要你处死钟臻!”
“小深,你不是也喜欢他吗?”阿兄勉强挤出微笑,“阿兄答应你,只要你今天放过我,我就成全你们俩,可以吗?”
“处死钟臻!”剑刃抵着他的喉结,渗出一线血痕,“我说,处死钟臻!”
“好好好,处死钟臻!”皇帝挥舞着长袖,双眸紧阖,“来人,传我口谕,衢连村屠户钟臻,玷污皇威,欺君瞒上,罪不容诛……赐,斩立决!”
商旻深收了剑,跪在地上, “臣弟冒犯了皇兄,甘受其罚。”
“罢了罢了,”皇帝挥挥手,“朕,不会再逼你吃药了。”
不吃药,就得死。
商旻深久久跪拜,“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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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家里多了一个人,不,多了一人一狗,一下子变得好热闹。
除夕夜,他们的餐桌并不丰盛,小傻子和小狗却吃的欢天喜地的,十分满足的样子,钟臻忍不住弯了嘴角。
夜深,这夜无风无雨,小傻子在院子里燃了一盆火,丢了一把晒干的竹子进去。
钟臻正洗碗,忽然听到小傻子叫他,“阿爹,阿爹阿爹,快出来呀!”
将手上的水蹭在围裙上,钟臻推开门,听到一阵噼啪响。
“爆竹声中一岁除!”小傻子站在火堆旁边,不断往火里扔竹子,“阿爹,新春吉祥,一世平安!”
“嗯,新春吉祥,一世平安。”钟臻朝着他微笑。
小傻子的脸颊被火烘得红扑扑的,朝他挥手,“阿爹,你想玩爆竹吗?”
钟臻轻轻摇头,看向火光掩映下的小傻子。
不得不承认,小傻子虽然跟他的期望差距颇大,但自从他进了家门,钟臻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他习惯了小傻子黏糊糊地唤他“阿爹”,不停催促他“快来快来”,从不吝啬分享自己的新发现。
小傻子的世界纯粹又有趣,仿佛没有坏事,所有的事情都能有转机。
小傻子懂事得让人心疼,说羊汤贵就再也不提羊汤,说是新年了就总是要去给他买新衣服,无论吃到什么东西,表情都是一脸餍足……
过往二十多年,钟臻仿佛生活在连绵无绝的雨水里,从里到外都湿漉漉的,迫切地想要找个归宿。遇到小傻子之后,这人就像个炽热的太阳,一点一点将他的黏腻和潮湿烤干,给他呼吸,给他快乐。
钟臻喜欢看着小傻子围着他转,悄默默地瞅着他,或者念念有词地同小狗说教。
原以为成亲娶妻是必经之事,代表着身份转换:他成为一家之长,传宗接代,按部就班地迎接死亡。
遇到小傻子之后,他愈发明白婚姻的意义,无非是有人作伴,一起放爆竹,一起卖牲畜。
因为时常陪伴,他心知夜里再冷,也冷不过一个臂弯。
伤口再多,不过那人的蹙眉轻喃;他可以承受最重的伤口,因为小傻子会心疼他,保护他,不会放任他不管。
随着火光婆娑升空,小傻子也在一旁手舞足蹈,好不兴奋。
钟臻站在房檐下,笑眯眯地望着,觉得这一年真是好年。
这一年,他成家了。
妻子有点傻,不过问题不大。
年初一,天朗气清,正午的日光温热。
钟臻烧了些热水,放到院子的小盆里,叫小傻子过来洗头发。
小傻子乐颠颠来了,小狗也闻讯跑来,钟臻朝他笑,“待会儿我洗完头发了,剩下的水也给你清理一下啊?”
小狗歪了下脑袋,听得懂他的话一样,又夹着尾巴跑走了。
钟臻和小傻子一起笑出声。
小傻子趴在盆边,钟臻舀了一勺温水,倒在他的头发上。小傻子随即舒适地闭上眼睛。
“阿爹,你今年几岁了?”他突然问。
新的一年来了,钟臻也长了一岁,答:“二十七了。”
“哇,阿爹。你才二十七,而我都十三岁了,所以你十四岁时就当爹了吗?”
钟臻无言以对。
小傻子继续自顾自地说:“看来,你不能再当我阿爹了,以后我还是唤你阿兄吧!”
“……好。”钟臻揉搓着他的头皮。
小傻子偷偷傻笑,就这么把称呼改了。
因为他记得,阿兄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永远不会伤害他,也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
那两个人没做到,但是钟臻都做到了。
小傻子其实一点也不傻,决定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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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雨势终于见小。
钟臻也终于苏醒,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那么一摔之后,觉得头晕脱力。
商旻深关切他:“大概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的缘故。”
“吃了的,”钟臻虚弱地笑笑,“断头饭,上刑场前吃的。”
“呸呸呸!”商旻深拧了他一把,还好,皮肉还是那么结实。
“我们走吧,清风也修整了一会儿了。这阵雨势减弱,我怕皇兄他们会再追上来。”
钟臻颔首认同,扯了枝竹竿做杖,倚着站起身。
商旻深吹了个响哨,被竹叶与枯草掩盖的清风登时立正,啸了一声。
“好小子,”商旻深抚摸清风的前髻,“忍一忍,等回了家就给你疗伤。”
清风用额头抵着商旻深的头,仿佛兄弟间的倚靠。
其他人只拿他当马,只有小皇子拿他当作手足,他自是知道该为谁效力。
重新出发,商旻深扛起钟臻的一只胳膊,手臂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拽着清风的缰绳,加速走出竹林。
进宝最体贴,唯恐自己成了负担,四条腿飞速蹬地,牢牢跟紧他们。
它眨眨眼,两个阿爹都在了,还多了一个四脚的玩伴,它真是高兴。
“进宝?”商旻深走出几丈就要叫一下它的名字。
“嗷!”进宝仰头叫,表示自己还在。
商旻深弯着嘴角,好不快活:“努力跟上我们,天亮之前到家的话,阿爹给你炖骨头吃。”
一听说有骨头,进宝跑得更快了!它追着钟臻竹杖的起伏,片刻不曾松懈。
钟臻笑个不停,看看进宝,又看看商旻深。
他的一生中总有太多的意外与变故,但这些并不总指向坏事,偶尔也有这样否极泰来的时刻。
他觉得人活一生,似乎就是在等待这样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大言不惭地算他二合一吧!
转折应该还蛮好玩的,我要努力写,努力让读者们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