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桑嫣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 她轻轻叩着木门,侧耳听着房间里头的动静,一张小脸上满是担忧地问道:“沈公子, 方公子可好些了?”

  暧昧的气氛被桑嫣打断, 方砚知和沈舒年也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再这样黏糊下去。他们各自低着脑袋松开了对方, 而后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彼此相视一笑, 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对对方的柔情蜜意。

  屋子里头传来一声应答, 桑嫣得了允许, 进了方砚知的屋子。她一抬头就见到了已然神志清明的方砚知, 那人姿态懒散地斜斜倚靠床头,薄被半搭在身上,眉眼中的疲惫去了大半,重现呈现出鲜活的生命力来。

  沈舒年仍旧坐在方砚知的床边,与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许是因为方公子身体康复, 沈公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真诚温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真心为他高兴。

  桑嫣觉得屋子里面的氛围比她刚离开时要暖上不少, 可是她到底只是个寻常女子, 便只当是方砚知酒醉醒后的欢愉。她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流连徘徊, 却没能察觉到方砚知和沈舒年两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之间的弯弯绕绕。

  桑嫣福了福身,真诚地为方砚知的恢复感到高兴。顾念着沈公子一路上照顾人也辛苦万分, 便赶忙让客栈的厨房做上一些养胃温补的小米粥来。

  等方砚知有足够的力气下榻, 已经是下午的事儿了。惦念着中午的匆匆离席, 方砚知对周棠有些过意不去,便拉着沈舒年同自己一道, 再去和周棠做个正式的贺喜。

  午宴过后,周棠已经回了自己家中,周夫人则是去和徐家长辈讨论成亲的吉日和成亲的准备。虽然周家并不称得上富裕,可是周夫人疼爱女儿,只是想把周棠的婚宴办得风风光光。

  周棠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店铺门口,神色恹恹,手上拿着个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方砚知远远瞧着只觉得小姑娘到底稚气未脱,一想到周棠这样的年纪就要嫁人,即使是门天造地设的好亲事,他也不免有些唏嘘。

  周棠低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捉弄蚂蚁,把它们搬动的饴糖拨回地面。她这样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却只觉得索然无味,半点兴致都无,只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方砚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整天叹气啊。”

  周棠顿时兴奋地抬头去望,只见方砚知和沈舒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两三步便踱步到了自己面前。见到方砚知酒醉已醒,周棠自是喜出望外,可是目光一瞥,见到了他身边的沈舒年,又像是有些害怕般瑟缩了身子。

  方砚知敏锐地觉察到了小姑娘对沈舒年有着淡淡的紧张,他虽不明所以,却也能将其中缘由猜出个十之七八来。想必是因为中午沈舒年带自己离席的时候,和周棠闹了些不太愉快,小姑娘心思深,怕沈舒年怪她吧。

  他装作不经意地伸手在沈舒年身后推了一把,把人往周棠方向推进了几步,笑着对她说道:“你沈哥哥惦记着中午我失了仪态早早离席,一直对此过意不去,这不,我才刚好,就被他抓着来给你道喜了。”

  沈舒年不动声色地瞥了方砚知一眼,旋即顺理成章地就着方砚知给的梯子顺坡下驴。他微微俯下身子和桑嫣对视,而后朝她笑了一笑:“中午走得急,没来得及瞧见咱们小周棠在定亲宴上的表现,可不要怪我啊。”

  听到沈舒年跟自己道歉,周棠顿时受宠若惊。她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险些撞到身前的沈舒年。周棠着急忙慌地摆了摆手,语调快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地对沈舒年说道:“不关沈大哥的事儿,是我没安排好。”

  她微垂脑袋,面上的表情有些自责:“是我思虑不周,没考虑到方大哥舟车劳顿不宜饮酒,让其余的宾客一个劲儿地灌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丝丝嚅嗫。方砚知瞧她一脸难过,心上不忍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更何况他只是喝多了些酒,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故闹得彼此都不开心。

  他上前一步,站在沈舒年的身边,伸手揉了揉周棠的脑袋,笑着宽慰她道:“这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喝点酒而已,那里就那么大的事儿了。”

  为了安慰周棠,方砚知绞尽脑汁地想自己的措辞。在不经意瞥向沈舒年的一眼时,方砚知灵机一动,唇角露出一抹狡黠又势在必行的笑来。

  他刻意夸大事实,不惜编排沈舒年,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凑到周棠的耳朵边上,同她说着小话。方砚知的声音没有刻意地压小,能够让一旁的沈舒年听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平日里你沈哥哥总管着我不让我喝,这回可是借了你的光了,让我一次喝了个高兴,就是不知道之后你沈哥哥还要让我过什么样的苦日子呢。”

  闻言,周棠噗嗤一声笑了,方砚知见她笑得开心,便也笑了起来:“这样才对嘛,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老想着装深沉,平日里多笑笑才有益身心健康。”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收住了自己脸上笑意,略有些紧张地问周棠道:“给你的订婚礼物看到了吗?可还满意?”

  提到那订婚礼物,周棠腾地抓住了方砚知的衣摆,神情恳切地道:“方大哥,那礼物太贵重了。你之前明里暗里地帮了我许多,我早已是心生感激心向往之。如今你和沈大哥千里迢迢来祝贺我的婚宴,我已经很高兴了,至于那礼物,我真的不能收。”

  方砚知喜笑颜开地将周棠抓住自己衣摆的手抚落,拢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周棠略有些惶恐的眸子,平静如一池春水的眸光好似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周棠同方砚知对视片刻,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方砚知收了自己一贯轻浮做派的语气,同周棠说话时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对待某种易碎的珍宝。周棠望着方砚知的眸子,只觉得他眸中意味深长,深不见底。

  “周棠,此番我和沈舒年二人千里迢迢,为的就是祝贺你订婚之喜。女孩子嫁人是头等大事,我自然要拿出最好的东西去配你。”方砚知深深地望着她,忽而轻轻笑开了,“你和我那小妹像极了,一样的机灵可爱。”

  “你是个好姑娘,勤劳勇敢又有主见,我心里是拿你当亲妹妹疼爱。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那徐家少爷,我也希望那徐家少爷是个良配,不要辜负了你一番真心。”方砚知幽幽叹了口气,末了觉得基调有些哀伤,便挑了个欢快的话头。

  “这礼物是你沈哥哥同桑嫣姑娘亲自为你挑选的,他们两个人逛遍了整个扬州城,才挑出这么些好东西。”

  方砚知扭头去望身旁的沈舒年,见沈舒年脸色略有些不太自在,心底便以了然。他伸出手拽住了沈舒年的袖子,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扯近了一步,对着周棠打趣他道:“你沈哥哥虽然瞧着是个细心的,可是对女儿家的东西半分都不了解。”

  方砚知做出捶胸顿足的遗憾姿态,语气活泼神情灵动,将当日情景描述得惟妙惟肖。即使周棠未曾见过沈舒年替她采买礼物的场景,却也能从方砚知的话语中拼凑出个七七八八。

  最后方砚知一锤定音,话语虽是抱怨,可到底还是有种宠溺着的无奈:“还得是我英明神武,让你桑嫣姐姐陪着他从中打点指导,这才将礼物完完整整的买了回来。要是放你沈哥哥一个人啊,还不知道他能买到哪些七零八落的东西来呢。”

  方砚知尾调拖长,语气揶揄,逗笑了周棠。见面前的小姑娘笑开了花,方砚知心里也渐渐柔软了下来。周棠和他那小妹方妍当真是像极了,望着周棠的喜怒哀乐,总能让他想起方妍来。

  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里他无数次找寻回去的方法,可最后却都无功而返。渐渐的,方砚知放弃了回去的期待,因为只有没有期待,他才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受伤。

  可即使心中有着盘算,望着一月一圆的月亮,方砚知心中也会泛着淡淡的愁绪。他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父母过得如何,是否身体健康,是否也同自己思念他们一般挂念着自己。

  方妍是否也会像周棠一样,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同时又喜欢自己的,同他相伴一生,共同走进婚姻的殿堂。

  他舒了一口气,将心底的苦闷排遣出去,同周棠说着自己之后几天的安排。听到离开的时间时,周棠明显吃了一惊,赶忙问道:“这么快就要走啊,就不能多留几天吗?”

  “傻姑娘。”方砚知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舍,却也知道离别无法避免,只得以最柔软的姿态来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之间虽然山高水远,可只要彼此记挂,见面不见面的又有什么要紧得呢?”

  “再说了,你方大哥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有一个铺子得要我养着呢。”想到扬州城的店铺,方砚知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大宝小宝两张搞怪的笑脸,就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和沈舒年不在,这两个毛猴有没有闯祸闹腾。

  “我那儿有两个人,你们年纪相仿,想必也能玩得来。若是有缘,我便让你们互相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