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知和沈舒年对视一眼, 也朝周棠迎了过去。见周棠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方砚知心口一阵酸涩,却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破坏兴致, 便半开玩笑地宽慰周棠道:

  “马上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 还是这般爱娇爱哭。”

  这话一出口, 周棠瞬间便闹出了个大红脸。她再度拿出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明目张胆地娇嗔否认道:“哪有,方大哥惯会取笑我。”

  方砚知见她可爱, 朗声大笑起来。沈舒年与他的放浪形骸不同, 只轻轻笑着, 眉眼之中却藏着对周棠有了个好归宿的满意与欣喜。

  周棠见沈舒年还是那副温和模样, 故人故事一同涌上心头,让她忆起了昔日与他们二人的情分。她心上一酸,顾念着扬州城山高水远,一路赶路而来必定辛苦,便招呼着人坐下。

  方才一时心神激荡, 让周棠暂时忽略了站在方砚知和沈舒年身后那个陌生的姑娘。现下瞧见了,周棠心中倒是有几分疑惑。

  她朝桑嫣走去,目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桑嫣, 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与众不同来。桑嫣迎上她的目光, 像邻家大姐姐一样贴心地笑着, 没有半点异样。

  周棠见她挑不出错来,便扭头去问方砚知:“这位姑娘瞧着面生?是方大哥的朋友吗?”

  “这位是桑嫣桑姑娘。”方砚知站在二人中间, 将桑嫣介绍给周棠, “与她结识亦是缘分使然。我在扬州城内的店铺, 桑姑娘也帮了我许多。”

  周棠心思活络,猜想着这桑嫣姑娘和方砚知之间的关系。在她的审美看来, 桑嫣面容俏丽,生得一副好皮囊,身姿轻盈,个头高挑。与方砚知站在一起,当真是男才女貌。

  她眉心一动,刚打算开玩笑地试探揶揄,就见方砚知故作严肃地板起了面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他和周棠在长安镇上相处多日,周棠又是个憋不住心思的半大少女,一有点什么想法便全呈现在了脸上。瞧见周棠脸上莫名的笑容,方砚知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在她脱口而出问询前,方砚知赶忙截住她的话头:“你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和桑姑娘清清白白,你莫要想歪了,污人姑娘清誉。”

  被方砚知一语道破,周棠也不尴尬,只是赔着笑。方砚知见她笑得傻气,被她活泼的笑容感染,心情也不自觉地好了起来,连带着车马劳碌的辛苦也消失殆尽。

  周棠带着他们三个人去到早就排好的位置上,顾及着桑嫣的突然出现以及方砚知的面子,便让她同方砚知他们坐在一起,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并没有将她安排在女眷座位上。

  她刚招呼人坐下上茶,一位公子便飘然走到了周棠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为首的方砚知。方砚知见他眼中疑惑和望向周棠时眸中爱慕的光彩,将这位翩翩公子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位估计就是周棠此次的定亲对象,徐家的小儿子吧。

  接收到这徐家公子的目光,方砚知便坦然地抬头对望,视线同样在这徐家公子身上来回逡巡,半点不露怯地打量了回去。

  相貌端正,身形颀长,瞧着是个有书卷气的公子,半点没有沾染到坊间的市侩之气,倒是难得。

  虽然不知徐家公子品性如何,但是这初次见面的气质风度,倒是让方砚知放下了心来。周棠这小姑娘风风火火的,如若真的求得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姻缘,他这个便宜哥哥便也能放心了。

  方砚知望着徐家公子,眼中无限满意和感慨。徐家公子被他看妹夫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愣,抬眸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周棠,见她笑得狡黠,便将视线再度放回方砚知的身上。

  他作了个揖,姿态从容,风度翩翩,率先对方砚知问询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先前倒是未曾见过。既然是棠儿的朋友,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方。”方砚知站起身来,同样对这徐家公子回了个礼,“方砚知。”

  “原来是方公子。”徐家公子恍然大悟,眸中隐隐约约有着些许欣赏笑意,“早就听棠儿说起过方公子,不过天高路远一直不得见。如今一见,倒真是一表人才,芝兰玉树的俊秀人物。”

  “徐公子谬赞了。”方砚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趁乱瞪了一眼给他带高帽的周棠。周棠朝他眨眨眼,半点没有将方砚知的窘迫放在心上,还尤嫌不够地对方砚知吐了吐舌头。

  “徐公子也是龙章凤姿的儒雅人物。”

  他们两个互相寒暄夸赞了几句后就相顾无话,方砚知和这徐家公子唯一的交集便是周棠,可他到底不是周棠的亲哥哥,压根儿没什么立场去对二人未来的生活相处指指点点。

  眼瞧着气氛冷场,周棠率先反应过来,在其中周旋了几句后便吵着嚷着要让这徐家公子陪她一起去瞧后厨是否做好了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糖糕。

  这徐家公子被她挽着胳膊,脸上非但没有半点不耐,反而宠溺地望着周棠,最后温柔答了一句:“好。”

  他们两个一同失陪告辞,瞧着这蜜里调油的小情侣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方砚知起了八卦心思,一脸神秘地让沈舒年和桑嫣同时靠近自己,对他们说着小话:“这徐家公子你们瞧着怎么样?”

  沈舒年略略回想方才徐家公子的一言一行,而后郑重地回答道:“这徐家公子倒是个难得的清俊人物。我虽对他了解不多,却也听闻此人经商读书皆是上乘,家中对其颇有期望。”

  桑嫣沉吟片刻,歉意一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对方砚知说到自己的看法:“我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觉得这个小公子望向周姑娘的目光温暖柔情,像是融化了的蜜糖。其他的或许可以伪装,可是爱人的眼神是做不得假的。”

  桑嫣说完,话语中略有艳羡:“这小公子和周姑娘站在一起,真真是男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两人之间的目光对视我瞧着都眼热,当真是令人羡慕。”

  方砚知见她眸中既有渴慕又有黯淡,想起来她先前在长乐坊里讨生活的日子。长乐坊虽然是个正儿八经的歌舞坊,可到底或多或少会有王家少爷那般仗势欺人之辈。

  桑嫣一个长相俏丽身段玲珑的弱女子,在他的帮助下侥幸从王家少爷手中脱逃出来。方砚知简直不敢想,在这之前,她们这一批无依无靠的歌姬乐师,又过的是什么战战兢兢的苦日子。

  他见不到无辜的人在自己面前受苦,便同沈舒年商量后自作主张地将人带回店铺,为的就是救人于苦海。方砚知放柔了自己的目光,宽慰桑嫣道:“如若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若是个清白人家肯上进的,到时我定也风风光光地为你操办婚嫁贺礼。”

  桑嫣被方砚知的话闹出了个大红脸,她羞赧地低下头来,葱白的手指搅动着手上丝帕,对方砚知嗔怪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方公子莫要拿这事儿对我取笑。”

  听到方砚知安慰桑嫣的话,沈舒年眉心一动,灰蒙蒙的眸中闪烁着黯淡又落寞的神采。他不想被人看出异样,眨了眨眼,将落寞敛去,依旧还是那面不改色的从容模样。

  他自顾自地喝着面前周棠为他们安排上的茶水,茶杯中未倒满的茶水倒映出沈舒年那稍显憔悴的目光,随着手腕微动,碎成一片水光粼粼。而沈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四周声势浩大,来往宾客喜气洋洋地相互畅聊,即使先前素未谋面,也能借着这宴请广结好友,高谈阔论。他们聊着笑着,同时又不约而同地对这天作之合的一对即将新婚的夫妻送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沈舒年不想败坏周棠定亲的大好兴致,那声微不足道的叹息,只一下便被觥筹交错的响声掩盖,消失在了风里。

  方砚知作为周棠在长安镇上的恩人兼好友,见一直将其当小妹对待的小姑娘居然真的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归宿,高兴地多喝了几杯。其他宾客见他喝得爽快,以为是个能拼酒的,便也吵着闹着要和他一起喝。

  方砚知一边得照顾着沈舒年和桑嫣,一边还得应付着其他宾客一杯一杯的酒水。他虽然喜欢喝酒,但是却并不是海量,又被刻意地灌酒,一时招架不来。

  可是沈舒年显然不怎么喜欢喝酒,即使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也只是浅尝了几口,并没有贪杯。而桑嫣是个姑娘,也不方便喝酒。所以其他宾客给他们敬的酒水,几乎都进了方砚知的肚子。

  沈舒年和桑嫣两个,一人面前一杯方砚知叫来的清茶,正担忧地看着面前一杯一杯被人灌酒的方砚知。

  沈舒年有心想劝阻,可是那些灌酒的宾客喝得上了头,吵吵嚷嚷着喝酒才是人生一大乐事,拦着他不让他靠近方砚知。

  沈舒年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眉毛压了下来,目光如冰地望向灌方砚知酒的人。其余的宾客喝得面酣耳热,猝不及防被沈舒年冰冷的目光一扫,都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那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像是身居高位者对蝼蚁不经意的一瞥,尽是无情与压迫。灌酒的宾客与沈舒年目光对视,讪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灰溜溜地端着酒杯跑到别处宴桌上喝了。

  方砚知被人灌得脸颊驼红,手腕无力,几乎端不住酒杯。喝醉的劲头儿上来,让他舟车劳顿的疲惫包裹全身,整个人近乎是趴在了桌上。

  沈舒年看得眉头一皱,将方砚知先交由桑嫣照料,自己便一路问询过去,找到了周棠。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于周棠,而后歉然地向他道歉,自己不得不先将方砚知带走。

  周棠没想到方大哥会被人灌酒,小姑娘钻了牛角尖,以为是自己没安排好。沈舒年简单地宽慰了她几句,却没更多心思照顾小姑娘敏感地内心,道了句抱歉后便想要将方砚知带回客栈。

  他在桑嫣的帮助下将方砚知扶了起来,一只手揽住方砚知的腰,一只手将方砚知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颈上,防止这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不小心从自己的身上滑下去。桑嫣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舒年的后面,时刻准备着上手帮忙。

  周棠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在沈舒年身后跟着走了几步。可是沈舒年没心思顾及她,只略祝福了几句后便要带方砚知回去。他搀着方砚知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末了忽而想起什么,回头对周棠说道:

  “要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