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风寒烧热已经痊愈了后, 方砚知便收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玩乐心思,一本正经地跟着沈舒年经营店铺,互相操持铺子里里外外的事情。

  大宝小宝没了带着他们调皮捣蛋的孩子王, 又在得了沈舒年号令的桑嫣手下磋磨了好一段时间, 身上那股子顽皮劲儿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隐隐约约透露出随着年纪渐长而沉稳的内里来。

  即使渐渐变得成熟, 大宝小宝却还是不能接受方砚知这般变化。原先他们三个人结成联盟狼狈为奸,在沈舒年手下暗度陈仓好不快活。如今联盟老大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倒让他们两个小弟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

  趁着沈舒年不注意, 大宝偷偷带着小宝, 两人一左一右将方砚知夹在中间, 目光里充满审视。这样的眼神呈现在两个半大孩子眸中,仿若是刻意板起的面孔,让方砚知觉得好笑。

  他刚笑出声来,就见大宝做贼一样环顾四周,见沈舒年和桑嫣都不在场,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凑近方砚知身前压低声音道:“方大哥,近日你怎么收了心了, 这可不像你。”

  话音刚落, 大宝就被方砚知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额头。大宝捂住额头上的痛处, 还没来得及叫疼,就见方砚知故作严肃地道:“怎么?你方大哥就不能正经一回儿?”

  “我说你和小宝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方砚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语气半是惋惜半是悔恨地道, “你方大哥好不容易打算收了心跟沈哥哥学学商贾之道, 这才几天,你两就又撺掇着我胡闹。”

  方砚知对大宝眨了眨眼, 借着身位方便,顺手揉了揉小宝毛绒绒的脑袋:“等我待会儿告诉你们桑嫣姐姐去,让桑姐姐好好收拾收拾你们。”

  听到桑嫣的名字,大宝小宝瞬间偃旗息鼓。小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将方砚知揉弄自己额发的手拉了下来,摆上了一副可爱温顺的面容,赶忙讨饶道:“方大哥,你可饶了我们吧。”

  “桑嫣姐姐瞧着是个好脾气的,实则可凶得很呢。”他皱起了眉头,一张还未完全消去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淡淡的忧愁,“我和哥哥落在她的手上,还不知道要被怎样揉圆搓扁呢。”

  听着小宝娇嗔的话语,方砚知笑得乐不可支。他捏了捏小宝养得白白嫩嫩的面颊,只觉得手下的触感着实美妙。但是想到他们对桑嫣的怨怼,方砚知觉得自己这个大家长还是有必要端正他们的态度的。

  他收了面上的笑意,端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来,话里话外都是对大宝小宝的不赞同:“你们桑嫣姐姐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可得好好护着姐姐照顾姐姐,别惹姐姐生气。”

  “知道了。”大宝小宝相互对视一样,见方砚知面容认真严肃,不像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两个齐刷刷地低下头来,闷声答应了方砚知。

  片刻之后,大宝率先抬起头来,对方砚知问道:“方大哥,近日铺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啊。我瞧着你虽然忙碌,可是却春光满面的。”

  “你小子。”方砚知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宝这人心思活络又聪明,擅长察言观色,但凡将玩闹的心思放一星半点在读书上,早就考上状元了。

  想到周棠的定亲宴日子渐渐近了,方砚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点点笑意:“只不过是从前的一位故人,她即将定亲成家,好事将近。这几日我忙碌经营,就是为了能够在婚宴上送出有头脸的贺礼。”

  小宝眼睛滴溜儿转,方砚知一瞧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果不其然,小宝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一晃,撒娇道:“方大哥,我们能跟着你一起去婚宴上么?”

  他话说得讨喜,眼底一抹狡黠亮光闪过,转眼间便恢复了往常一般的可爱模样:“我也想同方大哥一起,给新嫁娘送上祝福。”

  “不可以。”方砚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小宝的请求,末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重了,找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什么盘算。话说的好听,不过就是为了找个理由不去学堂罢了。”

  他揪住小宝面颊上的软肉,往外扯了一扯:“敢算计你方大哥,你还是嫩了一点。学堂里的老师可是明里暗里给我告了你们好多状呢,你们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疼。”小宝脸被揪着,话音便显得扭曲,嚷嚷着喊痛。

  方砚知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来,赶着两个人去玩:“我和你沈哥哥,桑姐姐过些日子便要动身启程。到时没人管你们,你们可得给我乖乖去学堂上课。”

  方砚知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威胁道:“等我回来要是再收到老师告的状,可别怪我不给你们留面子。”

  两人没有言语,反而是朝方砚知做了个鬼脸,旋即便一溜儿烟跑了。方砚知没想到自己这个铁板钉钉的长辈这么没有长辈威望,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心气都不顺了。

  沈舒年和桑嫣刚才购置完送给周棠的贺礼,一进门便瞧见两个半大少年风驰电掣地跑了。沈舒年不赞同地蹙起了眉,将贺礼单子递给桑嫣,而后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施施然走到方砚知身边。

  “砚知,你又同他们说什么了?”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却显得一本正经,“他们已经大了,实在得好好养养风度品行。若是再这般莽撞行事,着实是不成体统。”

  方砚知像是被沈舒年揪住了小辫子,干巴巴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怕你,也怕桑嫣。就是在我面前,像个混世魔王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桑嫣在一旁清点货单,留神听了一耳朵。听到方砚知的抱怨,她掩唇微笑,娇笑地打趣道:“方公子慈眉善目,就算板起脸来笑意也从眼角眉梢里溜出来。半大少年别的不会,最是能拿捏大人了。”

  “瞧着方公子面善心慈,不像我和沈公子一般狠得下心来,可不得顺杆儿往上爬么。”

  方砚知听着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而后朝桑嫣作了个揖,苦笑着讨饶道:“桑姑娘可别打趣我了。”

  桑嫣见方砚知这般作态,笑着放过了他,转身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务。见桑嫣在整理东西,方砚知便挽住了沈舒年的胳膊,半拉半拽地将人拽到桑嫣面前站立,好奇地去瞧她手上的货品单子。

  方砚知瞧不真切,便拍了拍沈舒年的胳膊,问道:“这都买了些什么啊?我不太了解你们这边的婚姻嫁娶,万事万物还得仰仗你们二位给我说道说道。”

  沈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方砚知这种鲁莽行径不置可否。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面前的桑嫣俏皮地眨了眨眼,对方砚知调侃道:“方公子当真会说笑。”

  “方公子年纪轻轻,可到底已至弱冠,保不齐过些时候就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这三媒六聘可得弄明白了。”

  “啊,哈哈。”在沈舒年面前提到婚娶这个话题,方砚知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他放开了沈舒年的胳膊,手指敲了一敲自己的额头,做出头疼模样,打了个哈哈便把这个话题给糊弄过去了。

  桑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清点完毕货物后便对沈舒年和方砚知福了福身,找来仆役将货物尽数搬去了库房。沈舒年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今日这才算是满载而归。

  趁着沈舒年和桑嫣说话的空隙,方砚知眼珠微动,敛下眼皮,偷偷侧目瞧着沈舒年脸上的神情变化。沈舒年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温和模样,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的笑容仿佛固定模板,让人半点挑不出错来。

  他正目不转睛地小心翼翼觑着沈舒年的神态,而沈舒年却像是似有所感,猝不及防地扭头过来。方砚知躲闪不及,生怕沈舒年发觉自己在偷偷看他,赶忙狼狈地移开视线,假装盯着别处。

  他不敢抬头去看,心里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方砚知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装出自己半点不靠谱的纨绔姿态,担忧沈舒年察觉到了什么,一时担惊受怕,只觉得手心都浸出了汗来。

  出乎意料的,沈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短促的笑声在方砚知耳边炸开,旋即又消失不见。沈舒年拍了拍方砚知的肩膀,转身离开时抬眼瞧了一瞬方砚知紧绷着的侧脸,灰蒙蒙的眸子里酝酿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方砚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抚上了沈舒年方才触碰过的那侧肩膀,掌心微微摩挲。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魔怔,愣是给自己吓了一跳。

  他四处环顾,见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发现他刚才的痴迷行为。方砚知心里惴惴不安,跳动的心脏几乎要透过薄薄的衣料蹦出胸膛,让他略略有些不安和紧张。

  可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方砚知一时也无处适从,只能自欺欺人地归咎于天气炎热让人胸闷气短。

  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又找来铜镜揽镜自照,确保面容光鲜无一丝杂乱后,这才平复了心绪,重新处理被大宝小宝打断了的事务来。

  他这边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那边的沈舒年却因为听到桑嫣提到,方砚知总有一日会骑上高头大马迎娶命中注定的妻子时而感到郁闷不已。可是在桑嫣和方砚知面前,沈舒年无法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高兴来。

  他隐在方砚知的视觉死角处,偷偷侧过身来,远远地望着方砚知忙碌的身影,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嘴里都在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