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舒年起床洗漱完毕, 他支开木窗,打眼一瞧,立马就跟躲在屋外窗下专门吓他的方砚知打了一个照面。

  虽然已经辰时了, 可是沈舒年还没完全清醒。昨个夜里他躺在床上, 想起被方砚知调戏作弄一事, 简直是越想越气。沈舒年辗转反侧, 愈发觉得方砚知可恶至极,心中忿忿不平, 直至夜深人静才抵不住困意缓缓入睡。

  被昨日事情气懵了的脑子现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舒年有些头昏脑涨, 连带着对方砚知精心策划的惊吓活动也反应慢慢。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 这才看清楚自己此情此景,适应了当下环境。他掀起眼皮,看着隔窗相对冲他挤眉弄眼做着鬼脸的方砚知,这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没想到沈舒年反应平平,方砚知瘪了瘪嘴, 像是不服气般撤回了摆弄鬼脸的手。他眼珠一转,将沈舒年房内一览无遗,而后灵机一动, 一手撑着窗框, 一手搭在窗边, 用双臂支着自身重量,轻巧一跃, 如燕掠水般灵动, 轻轻松松透过窗户跃了进来。

  沈舒年被他的动作吓到, 这回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侧身躲开,给方砚知让开窗前位置, 手却还护在他的身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动作,生怕方砚知一个不稳当直接头脸着地。

  方砚知毫不在意,掸了掸翻墙时沾染到的身上灰尘,这才抬眼看着一旁渐渐放下心来的沈舒年。他“啧”了一声,快步朝沈舒年走去,双手环抱胸前,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略皱起了眉头,仿佛不太高兴。

  沈舒年任他打量,倒没觉得冒犯。只是与方砚知许久相处,眼瞧他脸上神色,自觉这离经叛道的方大公子一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他这念头刚才落地,那边方砚知就立马起了个话头。

  “沈大公子今个儿真是清闲,我将院子里的水都打满了,忙了一身汗,才洗了个澡收拾好自己。”他绕着沈舒年打转,嘴里念念有词,听得沈舒年直发笑,“没想到沈大公子居然日上三竿才起,当真让人咋舌。”

  “自作自受。”沈舒年微抬起下巴,趁方砚知转至自己胸前前,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这人继续围在自己。

  他将方砚知的肩膀掰过来,让他面对自己,这才粲然一笑,眉眼悄悄弯起,在清晨熹微日光中显得温柔好看。

  方砚知瞧着他的表情,即使心中知道这人惯会以漂亮皮囊和示弱态度来收买人心,情感上却仍旧被其吸引,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着温情暖心的氛围。

  只见沈舒年薄唇轻启,话音都显得黏腻温柔:“再说了,砚知不也是情愿。”

  他这话落在方砚知的耳中,连带效应地在他脑里炸开了一片璀璨夺目的烟花。方砚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挣脱开了沈舒年的手,一蹦三丈高地后退几步。

  沈舒年不明所以,只轻轻笑着,以退为进去扰乱方砚知心中防线。方砚知平复下来自己翻腾的心绪,抬眼去瞧沈舒年那般淡泊从容的姿态。

  沈舒年站在一旁,腰背挺直,站如青松。他这等不以为意,倒让方砚知疑心是自己小题大做,竟失了分寸没了礼数,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做出了翻窗入室这等离经叛道的事。

  他后知后觉有些不太自在,只觉得沈舒年这间屋子快要夺走他呼吸的氧气。方砚知喉咙一紧,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尴尬的气氛,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音,别说舌灿莲花连词成句,更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意识到这点后,方砚知更觉得自己此番丢脸丢大发了。本来想着去捉弄一下沈舒年,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授人以柄,倒是显得不体面了。

  他摆了摆手,感到郁闷无比,走到沈舒年桌边,端起他那隔夜的凉茶一饮而尽。沈舒年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方砚知被这茶苦得龇牙咧嘴的,逃似的快步走出了他的屋子。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离开的背影,将他今早的行为举止在脑海中好好编排了一道,这才将方砚知的心理状况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他心情极好,连带着昨个夜里晚睡的困倦也不翼而飞,对着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笑脸相迎,得了好几声称赞。

  方砚知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几日铺中清闲,他也就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大宝小宝都被他塞去了学堂,现下已经苦哈哈地上学去了,偌大个铺子里只有沈舒年一个人。

  他也没闲着,照旧向掌柜要了账本,坐在堂内打算一一核对近日铺中花销。账本本就繁琐难懂,沈舒年核对的认真,遇到疑问处时还朝掌柜问询,态度认真谨慎,不肯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转眼日上三竿,可见繁琐之事花费良久,沈舒年这才将近日账本内容了解完全。他将账本递还给了掌柜,手肘撑在桌上,用掌根揉着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看久了蝇头小字的眼花缭乱。

  方砚知披着暖春阳光袖手而来,还带了今早新开的一束玉兰。他摇摇晃晃踱步凑到沈舒年身边,欢欢喜喜地将玉兰递上,刚一坐下,却瞧见了沈舒年脸上还没来得及隐藏下去的疲累。

  “你又看账本了吧。”方砚知一边顾着心疼,一边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嗔怪道,“查账繁琐,看久了眼睛疼,你还就非不听劝,偏要去做这等苦差事。”

  沈舒年唇角弯起,对方砚知这听起来有些别别扭扭的关心全盘接受,而后悠悠开口,将方砚知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堵了个哑口无言:“总得有人管着这间铺子,不是我就是你,左右我也闲来无事,对对账本换换脑子。”

  沈舒年这般卖乖,倒让方砚知不好继续发作。他叹了口气,将玉兰花束放置桌边,旋即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无需这般劳累,我也雇了人帮衬。沈大当家就好好看看书,喝喝茶,岂不清闲。”

  他灵机一动,再开口时尽是欢快笑意:“大宝年已十五,早已经懂事了,我看他倒是分外机灵能干。等他学成归来,若是对商贾之道感兴趣,倒是可以让他帮忙算账,咱两便可提早退居幕后。”

  “压榨童工,可不地道。”沈舒年顺着他的话头,同方砚知开着玩笑。他将桌上玉兰拿起,玉兰花香淡淡,花瓣上还站着些许晶莹剔透的水珠,衬托玉兰皎洁可爱。

  沈舒年将玉兰竖在自己和方砚知中间,挡住自己的脸。方砚知似是与他心有灵犀,懂了沈舒年意欲何为,便也啜着唇角笑意,乖巧配合。

  玉兰掩住佳人笑面,白花绿叶交相辉映,花叶之间带来影影绰绰的笑颜,令人浮想联翩。下一刻玉兰花束下移,露出沈舒年那张分外清秀好看的脸。

  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清润的笑意,如同暖春里盛开最艳的花,连带着方砚知瞧着,心里也悄无声息地软成了一片。院内柳枝轻摇,蹁跹之态可怜可爱,黄鹂啼叫,一片岁月静好。

  山花烂漫处,你我相见。

  一

  开店事宜本来已经置办妥当,可是那群流氓混蛋一来搅局,还吸引了官府注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了好大一场啼笑皆非的戏剧。纵使方砚知没有任何过错,可是过路人瞧着,总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

  简而言之,因着这王家少爷雇来的流氓,本来该是开张大吉的大喜日子,最后却落寞收场,连带着接下来几天的生意都堪称惨淡。

  要不是方砚知和沈舒年手里各自都有着些许积蓄,足以维持家用交付租金。不然他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怕是要在这寸土寸金的扬州城里入不敷出。

  方砚知虽然面上不显,不会在沈舒年和大宝小宝两个孩子面前哀声哉道,可是沈舒年还是能够从他偶有的沉思中,窥见方砚知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瞧见方砚知又一个人坐在案边思考着如何盘活自家铺子,沈舒年见他忧愁,便端了杯茶递给他,柔声宽慰道:“砚知宅心仁厚,即使现下前景不明,可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方砚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只觉茶水清苦,半点回甘都无。他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刚放下茶盏,就见沈舒年在自己身前。

  他不好意思对着沈舒年发牢骚,一时无法宣泄自己心中苦闷,只得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同他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沈大公子伶牙俐齿,又生得一副清风朗月的好相貌。若是公子肯稍稍出卖一点色相,我相信全扬州城上至八十的老妪,下至二八的少女,都得对着公子这张不似凡人的脸趋之若鹜。”

  这话说得可不客气,若是换了个脸皮薄的,必定要羞红了脸,将方砚知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打出去。可是沈舒年和方砚知相处这么久,早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现下不仅不生气,反倒还顺着他的话头来。

  “那是。”他欣然接受了方砚知对他样貌的夸赞,而后眼角一弯,笑得狡黠,打趣方砚知道,“方大公子也生得俊俏好看。若是同我一起站立左右打个擂台,咱们这铺子可就不愁没有人来。”

  给他三分颜色倒开起了染坊,方砚知被他逗笑,笑声驱散了萦绕心头的阴霾。等他笑够了,沈舒年这才收起脸上那玩笑模样,正襟危坐起来,同方砚知询问道:

  “砚知,你可知苏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