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中一个主人公已经离开, 周边的围观人群也没兴趣留下来看方砚知沈舒年一行人和两个小乞丐的温馨时刻,纷纷四散而开。一时之间,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聚集地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闲人还停留在原地, 等着看事情发展。

  方砚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和脖颈, 将自己从刚才愤怒冷漠的情绪中抽离开来。他抽了抽脸上肌肉, 挂上一副温和善良的笑来, 转过身去看那两个被他护下来的少年。

  其中一个大的少年率先意识到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知道这一切都是方砚知和沈舒年在庇佑着自己兄弟二人, 不由得心生感激。他牵着自己弟弟的手, 二人走上前去, 扑通一声在方砚知面前跪了下来。

  哥哥到底年长, 他领着弟弟拱手作揖,语调兴奋高兴,满满都是感激:“多谢善人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愿意为善人当牛做马,报答善人今日的救命之恩。”

  方砚知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 他吓了一跳,赶忙一手一个想把这两个小子从地上拽起来。这两少年也倔,膝盖像是长在了地上, 方砚知忙活了半天也没给他们二人拉起来。

  见面前两人一脸坚定地跪在自己面前, 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感恩, 方砚知既是心疼又是无奈,恨不得也给他们跪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 吐出郁结于心的闷气, 这才觉得心上松快了些。

  他在两个少年身前单膝蹲了下来, 抽出随身带着的丝帕想要给这兄弟二人擦擦脸,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躲开了。方砚知有些尴尬, 生怕他们觉得自己的举动流氓,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看出来了方砚知的不自在,大个少年机敏聪慧,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道:“善人贴身之物贵重,我二人身上脏污,若是沾了污渍可得不偿失。”

  方砚知听他为自己着想,一时心上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将两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这回他们没再抗拒,顺从地借着方砚知的力道站起了身。

  沈舒年走到他的身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而后又看向方砚知,深思熟虑地道:“砚知,这两个半大少年你当如何安置?”

  听到沈舒年问话,他才意识到今日他能仗义执言救下这两个少年,他日却未必能够护他们周全。他微垂脑袋,沉思片刻,这才对着面前那两个少年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话。

  “我将你们送往官府,由官府出面安置,如何?”

  听到方砚知说要将他们送去官府,那年长一点的少年立马就急了起来,也不管自己会弄脏了方砚知的衣服,上前扯住了他的衣摆,再度给他跪了下来,神情满是哀伤,苦苦哀求道:“善人,我们不愿意去官府。”

  方砚知见这人一言不合就给自己下跪,一时头疼得紧,赶忙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可是那人也倔,不肯站起来,连带着身边那个小的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利落地跪在了沈舒年身边。

  方砚知:……

  二人身前各自跪了一人,街边路过的人纷纷对此处投来异样的目光。方砚知觉得自己四人像是任人观赏的猴子,更是有些无奈,只得连连答应不将他们送去官府。

  听到方砚知同意,这人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方砚知知道这少年心思深,又容易想得多,只能轻柔地一步步引导。

  他双手按在少年肩上,微俯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温声细语地问道:“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去官府?若是官府给你们安排了个好去处,不比在街上任人欺辱要好得多吗?”

  那少年嚅嗫几句,末了才缓缓抬头,眼眶瞬间红了。他的声音细小,方砚知凑近了才能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官府里面都是些吃人的人,若是进了那里,还不如在街上自在得多。”

  听到这话,沈舒年倒是诧异,他向前一步,看着少年的眼睛,将他眸中哀伤尽数收于眼底。他瞧少年一番言辞不似作假,这才疑惑地问道:“我听说扬州县令清正廉明,是出了名的好官,为何你会这样说?”

  这少年垂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眸中尽是怨恨:“好官?他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狼罢了。”

  将自己的身世向方砚知二人透了个明明白白。他们兄弟二人的母亲早亡,父亲是衙门上一个普通衙役,父子三人家境贫穷,衙役俸禄只供三人勉强糊口。

  一月前父亲和其他衙役一同出了件差事,却因为办事不利被县令发落责打。父亲命薄,没挨过去,直接死在了衙门里。

  那县令没想到自己的责罚居然出了一条人命,怕事情传出去后自己乌纱帽难保,只得将消息封锁下来。那人面兽心的县令派人将这苦命衙役的资料消息全部消除,仿佛世界上就没有这一号人。

  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兄弟二人剩余的本就不多的家产还被其他吃绝户的亲戚分走。二人走投无路,想要做工谋求差事,可是只有哥哥年纪大些做事利落,雇主家怎么也不肯将弟弟收留。

  二人只能另谋出路,今日却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这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王家少爷,被他好一番折辱责骂。

  这人以欺凌弱小为乐,仗着家大业大到处沾花惹草,平日里大家都躲着他走。没想到这人还有将兄弟二人收为娈宠的腌臜心思,若不是方砚知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该要如何收场。

  方砚知听这年长的哥哥语气怨恨地将事情全盘托出,便是彻头彻尾地相信了自己。听完整个故事,他唏嘘不已,只觉得麻绳专挑细处断,生活总欺苦命人。

  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面前这两个半大少年的脸,眉眼中盛满了怜惜:“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如果这扬州县令当真暗地里做了这样的勾当,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此遭殃。”

  听着沈舒年的话,方砚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看向面前这二人的目光也不知不觉间带了些许他察觉不到的怜爱。他和沈舒年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支持,也看出来了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他一手一个,牵住这两哥哥弟弟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和善,轻声细语地问道:“今日我们二人与你们二人相见,便当做是有缘。”

  “我的店铺过些日子要新开张,到时候一定忙碌得很。现在店里面还缺两个跑腿伙计,你们若是愿意吃苦,不嫌弃我这无聊烦闷的话,便来我的店里求个生计吧。”

  听到方砚知的话,那大个少年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怔愣着看着方砚知,像是被这天降而来的好消息砸昏了头。少年反应了一下,昏头转向地去瞧沈舒年,想要从他那里再度确认一遍消息。

  沈舒年见这人一脸茫然,眼睛里面却是欣喜,不由得觉得可爱。他笑了一笑,伸手揉搓着面前这人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句,缓缓说道:“砚知说一不二,若是不嫌弃,便来我们这里帮工吧。”

  得到沈舒年的确认,一大一小两张的脸上流露出同样的惊喜来,作势又要给这改变自己命运的大善人跪下。方砚知简直怕了他们下跪,一看这两又有下跪的苗头,赶忙在他们膝盖还未触地之前,将二人稳稳当当地扶好。

  “别跪我,我可担待不起。”方砚知眼疾手快地扯着面前二人胳膊,这才避免了他们第三次在自己面前跪在地上。

  沈舒年见方砚知招架不来这两孩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收获了方砚知一个数落:“别笑了你,你也不知道帮帮我。”

  应付完沈舒年,方砚知回过头来,哭笑不得地轻轻拍了一拍这兄弟二人的脑袋,这才端出一副严肃认真的姿态来。

  “以后可别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了,我大不了你们几岁,咱们是平等的。”他顿住声音,给他们消化吸收的时间,这才缓缓说道,“我出手相处是出于道义,就算你们想报恩,也绝对没有给我下跪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身正气,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三好青年。可是见面前两个少年一脸懵懂茫然的样子,方砚知就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话只是一知半解。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又乐观了起来,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方砚知也不着急,只等着之后让沈舒年这样的文人君子慢慢教养。

  今天这一趟风波下来,这街是完全逛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要去店里好生安置这两个少年,给他们好好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他和沈舒年一人牵着一个,走在回去的路上活像一家四口。两人衣着华丽,两人衣衫褴褛,这样新奇又诡异的配置吸引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目光,对他们皆是好奇打量。

  方砚知仿若未闻,被打量得久了,他也慢慢练就出来了一种将这些视线自动屏蔽忽视掉的能力。他不知道他和沈舒年两个人,又带着这两个半大少年,今后如何在扬州城站稳脚跟。也不知道今日得罪了那所谓的王家少爷,会不会遭到暗地报复。

  可是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