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知和沈舒年感谢林霜出手相助, 恰逢华灯初上,他们二人便邀请林霜一起吃饭。三人在长安镇上最有名的酒楼里对酒当歌,好好吃了一顿后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方砚知喝了些酒, 脸上漫了一层绯色, 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却自认为还算清醒。想着短短几日竟然麻烦了林霜这么多事, 他心上过意不去,一个劲儿朝她道歉。

  林霜被他这副哭爹喊娘的架势逗得哭笑不得, 连连回应不关他的事。沈舒年一边忙着跟林霜说不要见笑, 一边还得负责扶着方砚知脚步虚浮的身子, 一时左支右绌。

  林霜眼睛滴溜儿转, 看了看沈舒年,又看了看几乎软在沈舒年身上的方砚知,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笑得意味深长。

  沈舒年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她唇边笑容,刚想开口询问, 就被方砚知缠得心浮气躁,顿时打消了念头。

  林霜一脸了然神色,没等沈舒年留住她就开口告别, 带着一行侍卫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沈舒年和仍在傻笑的方砚知在原地面面相觑。

  方砚知一边嚷嚷着自己没醉不需要扶, 一边挣脱着沈舒年的怀抱想要往外走。沈舒年刚顺应他的意思放开手,就见这人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 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沈舒年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幸亏二人距离近, 他长臂一揽,将方砚知护在了自己怀里。

  虽然理智上知晓不能和醉猫一般见识, 可是见方砚知喝醉了后仍不安分,沈舒年到底还是没忍住心底那些恶劣想法。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方砚知的脑袋,见人被自己拍懵了,瞪着眼睛怒然看他,一时觉得有趣。沈舒年将方砚知散落脸前的发丝撩开,一边啜着唇角笑意一边责怪他道:“不能喝酒还非要喝,喝醉了还撒酒疯。”

  方砚知迷迷糊糊,眼前现状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糊成一团。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被酒精灌醉了的大脑此时却罢了工,非但没让他搞清楚今夕何年,还让他晃得更晕了。

  他听得自己脑袋上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该是沈舒年的声音:“砚知,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方砚知一团浆糊的脑袋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身后的沈舒年亦步亦趋地架着他的身子,生怕自己远离一步就把人摔在地上。

  身后的温度很暖和,沈舒年扶着他的力道也很舒适。方砚知餍足地眯起了眼睛,毫无保留地靠在了沈舒年身上,还饶有兴趣地哼起了意味不明的歌谣。

  沈舒年原先还能分出几分心神来仔细分辨方砚知在哼唱些什么,末了发现这人简直是在胡言乱语。他被方砚知闹得没有脾气,又不忍心直接撒手不管,只得先安抚下方砚知后再去找老板雇车。

  他好说歹说才让方砚知暂时在座椅上稳住身子,起身找了老板说明雇车要求,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幸好方砚知还知道脸面,没在大庭广众下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他视线迷茫地盯着面前餐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舒年舒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刚一近身就见方砚知往外歪了一下身子,半点没有预警地朝他的方向倒了下去。

  沈舒年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好歹没让人倒栽葱。接住方砚知的瞬间,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这人一声浅淡的笑声。

  那声音太小太淡,沈舒年总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是略一低头,却发现方砚知唇角那一抹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笑意,看起来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正在欣赏自己的捣乱成果。

  果真,方砚知这样性质恶劣的人,就算吃醉了酒,也不能让人落个安生。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心上既满足又有点淡淡的忧虑。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作梳,动作轻柔地梳弄着方砚知的头发。

  方砚知被他抚弄得舒爽,担忧的事也一一解决,最好的朋友此刻也在自己身边,觉得往后再圆满不过今天。他放松下来,被酒精浸润的心神摇摇晃晃,彻底靠在沈舒年的怀中睡了过去。

  梦里沈舒年身上那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好闻得很。方砚知睡梦中感受到了一股安详宁静的氛围,原先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不顾沈舒年死活地会周公去了。

  沈舒年任劳任怨地让方砚知靠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酒楼的小二蹬蹬蹬走上楼来,在他面前作揖站定,刚想开口禀明情况,余光一瞥,就见一旁沉沉睡去的方砚知。

  他面露尴尬,不敢随意揣测这两个一看就相貌不凡的公子哥之间的关系,窘迫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还是沈舒年轻声开口,才给了他接话的机会。

  “公子,您吩咐的马车已经在楼下候着了。”说完,他看了一眼沈舒年,又皱着眉头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方砚知,刚想上手帮沈舒年一起扶人,就见这青衣公子朝他摆了摆手。

  “无妨。”

  小二这一番自讨没趣,只得讪笑着退回来。他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怎么就自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糟心差事,当真是让他坐立难安。

  沈舒年的声音清润又温柔,富有磁性的嗓音听得小二都身上一颤。只见这青衣公子俯下身子,凑在旁边那公子耳边,轻声唤着:“砚知,起来了。”

  看这此情此景,小二总觉得自己好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面前两个公子姿态亲密,却仿佛习以为常。他试图说服自己只是少见多怪,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面前二人的动作上。

  方砚知被沈舒年吵醒,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人干脆利落地扶了起来。为了不摔在地上,只得一边抓住沈舒年当做支柱,一边试图保持清醒独立站定。

  他踏着软绵绵的步伐,糊里糊涂地跟在沈舒年身后下楼,又糊里糊涂地被沈舒年塞进了宽敞又柔软的马车车厢里。

  刚一落座马车,方砚知就被车厢内不知道是何的熏香冲了个头昏脑涨,以毒攻毒之下,醉意堪堪消散了些。再加上方才又睡了一觉,现在脑袋才算是清醒了过来。

  沈舒年紧随其后撩开帘子,弯腰也坐了进来。见方砚知神色茫然,眼底却清澈了不少,知道这人酒醒了些,打趣他道:“下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拦着你喝酒。”

  他佯装发怒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用一种抱怨的语气对着方砚知说道:“一喝醉了就不记事,上蹿下跳地谁也逮不住你,给我好一番折腾。”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方砚知方才压下去的酒意又被羞得直往天灵盖上冒。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一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渐渐冷静下来,俏眉一挑,一脸怀疑地问沈舒年道:

  “沈舒年,你是不是诓我呢?”

  沈舒年脸上藏着笑,双眸皎洁,宛若春风吹拂过的一梢柳叶。方砚知熟悉他这个表情,知道这人又在糊弄自己,嚷嚷着让沈舒年还自己清白。

  “你这个老狐狸。”方砚知把后槽牙磨得火星四射,给自己气成了个冒烟葫芦。

  沈舒年见他咋咋呼呼,该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他不以为然地摇摇脑袋,但笑不语,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去管方砚知的闹腾。

  方砚知自顾自地气了一会儿,见沈舒年仿若老僧入定,半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渐渐觉得无趣起来。

  他心痒痒,有心想要好好捉弄沈舒年一番,可是末了又狠不下心来。他气自己心软,便特意找了个离沈舒年最远的位置坐着,抱臂倚在车厢上,不肯分给他一个眼神。

  听到耳边窸窸窣窣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复又安静,沈舒年才缓缓睁开眼睛,去瞧方砚知到底又折腾出了什么新意。

  这一抬眼才发现不得了,自己和方砚知之间的距离如同楚河汉界,将二人清晰明确地隔绝了开。

  没想到这人又在闹小孩子脾气,沈舒年笑得温和,往方砚知身边挪了一小步,观察着这人反应。

  方砚知仍靠着车厢看着窗外,面容漠然看起来全不在乎。沈舒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见人没有表示,便又往方砚知身边挪了一步。

  他挪了一下,又一下,见方砚知还愣着没有反应,还打算再挪第五下,就被回过神来的方砚知按住了肩膀。

  方砚知转过头来,盯着沈舒年的眼睛:“这么大的车厢,你非要和我挤在一起吗?”

  沈舒年敏锐地听出来了这人话中些许不想被人发现的委屈,果不其然,他又补了一句:“你真的很可恶。”

  沈舒年对方砚知的话不置可否,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对自己的评价,软下态度对方砚知讨饶道:“我怕冷,一个人坐总觉得寒凉。方大公子就不要和我这个小人物计较了,如何?”

  “不怎么样。”方砚知话语说得不留情面,扭过头去不想看他,却没有推开沈舒年,让他微靠在了自己身上。

  沈舒年见方砚知是个明晃晃的刀子嘴豆腐心,知道这人不可能真的生自己气,便挤在他的身边再度闭上眼睛休息。

  马车摇摇晃晃地载着车上心思各异的二人朝前走去,走过稻谷飘香的秋天,走向方砚知在这异世界里第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