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知原本还在想着回到家里后马不停蹄地去接周棠回去, 没想到他急匆匆地去了阿飞家里,就见屋内正中间只坐着他一人,周棠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一边朝着屋内走去, 一边左瞧右看, 却没看到那活泼能干的小姑娘:“周棠呢?我还得将她送回家里去。若是晚了, 她母亲该着急了。”

  阿飞往桌子外推了杯茶, 方砚知看了一眼茶杯,顺势在桌边坐了下来。

  “我见你下午迟迟不回来, 便知道这件事情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阿飞喝了口水, 接着说道, “那小姑娘确实懂事, 在我这样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也不吵不闹的。”

  “我看天色渐晚,也不方便让一个小姑娘在我这里待得久了。为了避免闲话污了她的清誉,我就让她告诉了我家里位置,下午的时候自告奋勇地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听到周棠安全无事地回了家,方砚知舒了口气。现下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善完毕, 紧绷着的身子顿时松了下来,肩膀也垮了些许。

  “多谢你,阿飞。”方砚知目光炯炯, 桌边燃着的烛火火光在他的眸中跳动, “多谢你帮我安顿好了周棠, 不然我还真是有些对不起她。”

  “老三。”阿飞突然叫住了方砚知,朝他举起了茶杯, 笑得有些腼腆, “咱两之间, 无需多言。”

  方砚知展颜舒笑,也学着他的模样举起茶杯。二人以茶代酒, 将茶水喝出了酒水的气势,彼此目光对视,互相笑了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阿飞抹了一把嘴唇,看着方砚知道:“老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阿飞的问话,方砚知迟钝地呆了一下,看起来正儿八经地在思考他的问题。阿飞看他这样深思熟虑的模样,还以为这人会有什么远大的规划,没想到他羞羞笑了一下,掷地有声地道:“还没想好。”

  阿飞顿感无语,满头黑线。他看着面前这人装模作样的姿态,恨不得将方砚知揪起来好好收拾收拾。可是看着方砚知一脸疲样,又变得不忍心。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下心头莫名邪火,恨铁不成钢地对方砚知道:“老三,你可得好好想想。”

  “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兄长这回没有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将茶杯砸在桌上,义愤填膺地道,“这回他们能趁你不注意将沈公子抓走,下次就能趁沈公子不在将你抓走。”

  “长此以往,后果堪忧啊。”阿飞的尾音拖得极长,话音含着满满关切。方砚知微垂脑袋,手腕轻动,看着杯中茶水晃悠着撞上杯壁,荡漾着杯中一点烛火如月。

  他近来变得越来越感性。方砚知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铁石心肠,不会为任何事物所累,可是随着与亲朋好友的羁绊越加深刻,方砚知便越来越舍不下这一段情谊。

  他知道阿飞到底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这小地方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应该去往更多更远的平台发展,同时也摆脱这吸血的家人,从此之后彻底逍遥自在。

  正因为方砚知知道,所以他才不想去接阿飞的话。可是阿飞不如他心思细腻,只觉得自己没有彻底将话道明,于是直接上手抓住了方砚知的手。

  “老三,我知道你不愿意舍开我们这些邻舍,可是你还得好好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阿飞一张黝黑的脸皱了起来,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沈公子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算坊间没有光明正大的流传,私底下的话语也绝对不会好听。”见方砚知没有言语,阿飞索性直接将沈舒年这尊大佛搬出来。

  “你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得好好为了沈公子的未来考虑。”

  他松开方砚知的手,再度给自己和他倒满了茶水。阿飞看方砚知仍在低眉沉思,于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杯子碰上了他的杯子,单方面地与他碰杯庆祝。

  “你是个有主意的,有些话我也不想说得太多,到时候你也听得烦了。”阿飞将自己的杯子和方砚知的杯子举起来,颇为不讲理地将方砚知的杯子塞到他的手心里,也不管人接没接住,自己就将茶水喝了。

  “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不太痛快,可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阿飞站起身来,绕到方砚知身后,双手从身后穿到他的腋下,依靠蛮力将方砚知整个人从座位上拽起来。

  方砚知没想到这人这么直接粗暴,不敢妄自挣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面前的桌子直接掀翻了。他被阿飞从座位上硬生生地拽起,在他身前站定,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嗔怪道:“阿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

  阿飞憨憨地笑了一笑,对方砚知的话不置可否。他双手环抱胸前,看着一身灰色长衫的方砚知,悠悠地道:“若我不直接将你拽起,你还想在我这里赖上多久?”

  “这是什么话。”方砚知责怪地瞪了阿飞一眼,看起来对他的话非常不满,“我来你这里你还不高兴,你要是再这样的话,下次我可就不来了。”

  “来来来,方公子来我这小屋子,让我这栋房子蓬荜生辉。”阿飞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油腔滑调的话语,他表情夸张,眉眼却笑得热烈,听得方砚知目瞪口呆,身上炸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打住!”方砚知不愿再听他这样恭维自己的话,总觉得话里话外的气氛颇为奇怪。他哭笑不得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阿飞适可而止,不要继续捉弄自己。

  “我走了还不行吗,你这人真的不知好歹。”方砚知故作遗憾地再度轻轻摇了摇头,一副阿飞错失了宝藏的模样。他假模假样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阿飞跟在他的身后送他出了院子,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心上澎湃。他的话语没有经过脑子思考,近乎是脱口而出,朝着方砚知的背影喊了出来:“老三——”

  方砚知闻声停住,疑惑地转过身来,见阿飞仍旧站在不远处的院门口看着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这人叫住自己后反而扭捏了起来,在原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方砚知看着有些好笑,也朝他喊了回去:“干嘛——”

  眼瞧着这人被自己喊住,阿飞也就不再矫情。他双手拢在自己嘴巴摆出了个喇叭形状,想让这吹过耳边的风将自己的话语送到方砚知的身边:

  “不管你之后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地去走自己的路,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听到阿飞这般荡气回肠的话语,方砚知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得太急太烈,几乎是弯下腰来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阿飞见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他笑出个什么好歹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想往方砚知身边跑。

  他还没有动作,就见方砚知早已预想到了一般,伸手示意他不必追上来。方砚知直起身来,站在树下看着阿飞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转过身去,朝着小路尽头自己的屋子走去。阿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方砚知的背影,无端地觉得心上有些难过。

  他这难过还未发酵开来,就见方砚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却伸长了一直胳膊朝自己挥手示意,一边还大声对着月色喊了一句:“走了——”

  走了。阿飞看着方砚知渐渐消失在小路上的背影,先前所有的困惑迷茫好像都在这一声“走了”之中消失殆尽。无论方砚知走到哪里,他都是方砚知,他都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活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堂来。

  他不再担心方砚知今后的去留,他只知道,无论方砚知之后去往哪里,只要他心上还有自己这个兄弟,那就足够了。他不需要方砚知为他做什么,只要他能好好的,他就已经知足了。

  他这样想着,对着远处笑了一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那边,方砚知伴着月色对影成三,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沈舒年早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坐在桌边就着烛火,看着一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话本。

  方砚知路过时瞧了一眼,被封皮上的名字震惊到目瞪口呆,有心想把话本从沈舒年的手里抽出来,不让这三好青年受这般话本故事的荼毒。

  “回来了。”沈舒年听到门口动静,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见方砚知进了屋子,他放下话本,起身就想迎住方砚知。

  方砚知看他想要下地,赶忙将他按在椅子上:“祖宗,你可安分点吧,这一天的你不嫌累啊。”

  沈舒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累的,反而因为沐浴完毕神清气爽。可是他没有言语,只是笑着,享受着方砚知这难得的体贴。

  方砚知坐在桌边,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沈舒年的话本上瞟,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有着数不清的仇怨。沈舒年不知道这话本哪里招惹了他,只觉着他这模样看起来有些好笑。

  “怎么了?”他放柔了话语,见方砚知欲言又止,只好先开口询问。这一番前去阿飞家里,二人肯定聚在一起说了不少小话,他想从中套出点东西来。

  没想到方砚知看了眼话本,又看了一眼自己,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攥紧了拳头,朝着沈舒年探出了身子。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将沈舒年深深地吸引了进去。

  他听到方砚知声音不大,却强有力的话语,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说:“沈舒年,我们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