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方砚知魂不守舍地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后半夜确实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好觉,不过祸福相倚,他睡得安稳, 却做了一晚上的绮梦。

  这梦还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 梦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妖精打架, 更可怕的是居然有几场还长着自己和沈舒年的脸, 简直是骇人的很。让他醒来后都疑心近日天干物燥的,自己是不是上火了。

  他一脑门子官司地从床上起来, 趿着拖鞋打算去整理整理自己这堪称凄惨的仪表。方砚知眼神朦胧, 好似没睡醒一般, 睡眼惺忪迷迷糊糊, 一手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一手拉开了木门。

  四目相对,他猝不及防地被门口端着东西的沈舒年吓了一跳,率先尖叫出声。

  沈舒年仿佛也被他吓到了,小步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和方砚知之间的距离, 手上端着的东西倒是稳稳当当,半点没有洒出来。

  这吓唬人的罪魁祸首非但没有对此感到抱歉,甚至还嗔怪地说他:“一大早就冒冒失失的, 砚知, 你倒是越来越贪睡了。”

  方砚知本来还困着, 现在倒是彻底给吓清醒了。看着梦里的人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方砚知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年。

  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袋上, 掌跟揉了揉额头, 不大高兴地道:“沈舒年, 你吓死我了你,谁能想到一开门视线里就闯进了一张人脸。”

  “已经快日上三竿了, 砚知,你倒是第一次睡到了这个时辰。”沈舒年没理方砚知对他的责怪,反而挑起了眉,示意他给自己让开一个位置,好让他能够带着东西进去。方砚知没想那么多,直接侧身放了沈舒年进来。

  沈舒年熟练地将端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拖了把椅子,端坐自成一派风流:“约莫着你大概醒了,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方砚知这才发现,沈舒年手上端着的东西是一个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一碗看起来味道还不错的小米粥。

  昨天晚上晚饭吃的太早,半夜又爬起来折腾了一番,现下时间已经不早。方砚知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有些不自在地扭开了脸。

  可恶,他真的有点饿了。

  沈舒年看出来了他的窘迫,却没有直接道破,只是催着方砚知快去收拾自己。他朝方砚知眨了眨眼,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方大少爷,现在我吃食都给你送上门来了,快去洗漱吧。”

  他眼神忽而一转,看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这粥可是我一大早上特意熬炖的,要是再磨蹭下去,待会儿凉了的话可就不好喝了。”

  方砚知“切”了他一声,忿忿地想着沈舒年这只老狐狸,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可是这话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他面上虽然看起来仍旧还是不以为然,脚下动作却是不停,麻利地朝外面走去。

  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的脸收拾干净,对着铜镜笑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很好,很帅。除了昨天熬夜产生了一点黑眼圈外,不过瑕不掩瑜。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方砚知花费了几分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施施然地坐在了沈舒年对面。他将那碗粥端了起来,用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口,却惊喜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今天这粥味道居然还行。”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却不敢抬起眼睛直视沈舒年,只是垂下眼皮一门心思地喝着粥。

  沈舒年没有答话,只是笑意盈盈地将目光放在方砚知身上,颇有趣味地看着他喝粥。方砚知没有抬起脑袋,却能感受到沈舒年那不可忽视的视线,仿佛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要命!这人是不是知道昨天自己潜入他房间的所作所为啊!

  想到这里,方砚知心更虚了。他越想越觉得瘆得慌,舌尖舔了一圈嘴唇,撇了撇嘴,胡噜着将粥喝完,然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我去洗碗了”,就从房间里面落荒而逃了。

  沈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砚知匆匆逃去的背影,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他的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已经渐渐凉爽起来的秋风。沈舒年的身上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金,在方砚知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内,没忍住笑出了声。

  经此一役后,方砚知这几天都在躲着沈舒年,不敢正大光明地在人眼前出现。原先他总喜欢缠着沈舒年,像是小学时候在喜欢的小姑娘面前刷存在感一般,非要让人眼中看见自己。他打扰人看话本的视线,在人做饭的时候绕在身边,惹得沈舒年总是招架不住地来笑骂他。。

  现如今,自己没有讨嫌地去找沈舒年的麻烦,好好地给人放了几天清闲自在的假。而沈舒年却是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非要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还经常在大门口堵着自己。

  遥遥地看着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等着自己回来的沈舒年,方砚知的心里既纠结又熨帖。他一边烦恼于自己对沈舒年的心虚和逃避,一边看到沈舒年这么关心自己,又没来由地有些骄傲。

  他扶着树干,指尖碾碎了一片飘落的枯叶,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另辟蹊径进家门。

  这回方砚知本想趁人不注意从院子里面翻进来,没成想刚一落地,就看见了不远处双手抱臂,斜睨着自己的沈舒年。

  “好巧啊哈哈。”方砚知不知道沈舒年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这边的动静的,还恰到好处地堵住了自己。他尴尬地要死,却只能强撑着不先在人面前落了气势。

  他拍了拍翻进来时沾染上身的土灰,一边整理着一边还不忘和沈舒年打着哈哈:“我还以为你在大门口坐着呢,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碰得上你。”

  “没想到我们方大少爷如今倒是出息了。”

  沈舒年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细白手腕来,一张口就是熟悉的调笑的语调。方砚知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这开玩笑的语气里有一丝冷嘲热讽以及淡淡的愤怒:“进自己家门不走正门也就罢了,居然还翻墙进来。方砚知,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方砚知“啊”了一声,嬉皮笑脸地往沈舒年身上贴,想要插科打诨将这事直接糊弄过去。没想到沈舒年面容严肃认真,仿佛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冷声冷气地道:“少来,我不吃这一套。”

  方砚知被沈舒年不留情面地拒绝了,面上挂着的笑意摇摇欲坠,可是却不能先败下阵来。他不在意沈舒年的冷漠,反而拉着他的手走进屋内,还絮絮叨叨地数落道:“开始入秋了,夜晚风大,你穿的单薄,可别着凉了。”

  沈舒年还是沉默,却任由方砚知将自己引进屋内。他不动声色地微垂下脑袋,目光看向自己和方砚知交叠着的双手上,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要是这回让方砚知逃过去了,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风波来。

  沈舒年挣脱出来方砚知圈住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越过他朝前面走去,衣袖衣摆在夜里甩出猎猎风声。方砚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看着沈舒年不再回头的身影,预感今天或许会有一场大的争辩。

  他坐在沈舒年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二人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正在方砚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时,沈舒年先发制人,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方砚知别扭地移开了脸,用指节蹭了一下鼻子,恢复心态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我没有躲着你,这不是看天色已经晚了,不好意思打扰你。”

  “方砚知,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沈舒年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的,好似不是和方砚知对峙,只是和他讨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你紧张或者不自在的时候会有一些小动作,会控制不住地摸鼻尖,敲额头。”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盯着方砚知,不肯放过面前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你若不是特意躲着我,为何会这般紧张无措。”

  沈舒年向前探出身子,拉近自己和方砚知的距离。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睛里仿佛落了无数的星子,看起来亮晶晶的。

  方砚知忽然觉得自己卑鄙的很,明明是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心思造成的孽,最后却让沈舒年不高兴了。他垂下眼睛避开沈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手放在自己膝上摩挲着布料,一手不住地抠着桌脚。

  “我……”

  方砚知欲言又止,沈舒年却不着急。他知道自己几乎就要成功了,只要方砚知今天能够对他敞开心扉,之后的事情就能好办得多。

  他隐隐约约猜得到方砚知近来反常的原因。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沈舒年被方砚知撞上桌角的声音吵醒,于是将计就计地想看看方砚知大半夜不睡觉到底想折腾些什么。

  也许就是那天晚上,心神荡漾的或许不只是沈舒年一个,或许方砚知也困惑其中。他不着急去追问方砚知的答案,他知道,方砚知最终会愿意和自己坦白的。

  方砚知掀起眼皮,脑袋却还是微微垂着,脑后束着的头发散了一些下来,发丝如瀑擦过眉稍。他下定决心仰起头来,看着沈舒年说道。

  “我心中有愧,这几日总是不敢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