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霜这种高门贵女的推荐下,方砚知这次出门所带的墨块已经尽数卖空了。本来以为要在长安镇上耗上整整一天,没想到只一个上午,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而且不仅是墨块赚到了银子,就连他们带来的字画也有了生意。先不说林霜把沈舒年的字画尽数买走了,就连方砚知那鬼画符一般的作品,居然也有人出钱购买。

  当听到有人想买他的作品的时候,方砚知先是一愣,既有着居然有人愿意出钱的喜悦,又觉得自己这个书画水平,怕是坑人钱财。

  最后他发觉,人生在世还是赚钱要紧,于是将心理负担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地帮人打包作品去了。

  见林霜已经走了,东西也买完了,围观的人群才渐渐离开。方砚知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笑容来,露出一口齐整的大白牙,朝恋恋不舍的顾客挥手道别:“下次再来啊!下次我一定带更多的存货来,绝对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然后他朝着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抱拳,也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神情郑重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在下不胜感激。”

  既然已经超额完成任务,方砚知也没必要强撑着摊子体面。他朝沈舒年狡黠地眨眨眼,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面具摘下,缩在摊子后面躲懒去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沈舒年无奈地瞥了方砚知一眼,然后任劳任怨地开始收拾摊子。他有时候真的恨透了自己跟方砚知的默契,就像现在,即使方砚知一句话也没说,可他就是能读懂方砚知的眼神。

  沈舒年嘴上抱怨着,手上动作却不停:“你又让我一个人收拾,方砚知,你这个可恶的老狐狸。”

  “哎呀,能者多劳。”方砚知缩在木椅上,嬉皮笑脸地跟沈舒年耍赖。他一遍遍地数着银子,嘴上还念念有词,脸上挂着傻笑,时不时诡异地乐呵几声。

  “我今天推销了这么半天,嘴皮子都要说出水泡来了。这推销真不是人干的话,我脸都快笑僵了。”

  “噢?”沈舒年漠然,没有分给方砚知一个眼神,“这倒是看不出来,我倒觉得,那林姑娘挺喜欢你的。”

  “本公子虽不是貌若潘安,却也算玉树临风。”方砚知没有觉察到沈舒年话中阴阳怪气的劲儿,自顾自地夸赞道,“有姑娘喜欢我纯属正常,我还有很多特长还没拿出来呢。”

  听到方砚知的话,沈舒年手上动作在空中停了一瞬,然后浑身气压更低了。

  方砚知没有注意到沈舒年的小动作,依旧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之中。他来来回回清点了几遍后,发觉这一趟买卖出来得真是不亏,不仅赚回了成本,还多出了好多利润来。

  “这林霜当真出手阔绰,给的钱比我们的定价还高,还不需要找零。”他将钱财放在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凑到沈舒年身边,用肩膀拱了一下他的肩膀,调笑着说道,“林霜把你所有字画都买走了,想必是对你青眼有加。”

  “不敢当。”沈舒年面无表情,没有理会方砚知的调笑,冷冰冰地道,“比不上你,长袖善舞,哄得人家高兴。”

  “诶呀。”方砚知终于觉察到了沈舒年的低气压,他面色夸张地嗅了嗅空气,然后朝沈舒年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空气中一股化不开的醋味,酸死人了。”

  他用胳膊肘杵着沈舒年的胳膊:“你闻到没有?好大的醋味。”

  沈舒年面色冷峻,嘴唇紧闭着,唇角微微下压。他扭身躲开方砚知的动作,没有言语,继续整理着东西。方砚知见沈舒年不愿搭理自己,仍旧不依不饶,非要他给个反应出来。

  沈舒年刚开始还能平心静气地跟方砚知你追我赶,末了竟然有些恼火。他怒气冲冲地想,方砚知这人不帮他干活也就算了,现在还来这里捣乱。

  “方砚知!”他怒斥一声,希望这人能够自觉有些收敛。没想到他的怒火没有烧到方砚知的身上,反而给他整兴奋了。

  “哟,原来你真的会生气啊。”方砚知面露惊喜之色,逗弄沈舒年道,“我和你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真正意义上的发火。”

  他靠在摊面上,双手环抱胸前:“很鲜活,沈舒年,你还是脸上要多一些表情,这样才好看一些。”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沈舒年还没来得及将怒火蔓延,就被他直接浇熄火了。方砚知这样说,沈舒年现在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了。

  见人还在自己面前碍眼,沈舒年打算眼不见心不烦,他拉着方砚知的胳膊,把他按在木椅上,千叮咛万嘱咐道:“你别再激我了,我东西还没整理完,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

  方砚知看眼前的人弯下腰来,双手按住自己两边胳膊,一脸郑重,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大发慈悲地一扬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去捣乱,让沈舒年麻溜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见人同意了,沈舒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回去摊面上继续整理,心里头却悄悄地乱成了一团乱麻。他有些恼怒于方砚知的不识好歹和冷酷心肠,就连手上动作都不知不觉地重了起来。

  方砚知这个人平日里面半点不着调,目前除了能做出松烟墨来,也没什么稀奇地方,浑身上下也就一副皮囊看得过去,称得上一句英俊。

  可是方三负债累累,方砚知必须要帮他还债。在安庆村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小村落里面,就算是个天仙,也没人养得起,更何况方砚知身上还背着这么多的债款。

  除了自己,还有谁愿意整天和方砚知混在一起。就算是那个阿飞,不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看顾,不能时时刻刻知道方砚知的动向。

  沈舒年越想越气,自己这么一个十项全能的好帮手,非但没能得到方砚知的一句夸赞,还被人越推越远。不管是之前手帕事件,还是现在调侃他和林霜,都是实打实地踩在了他的雷点上。

  而且这人居然没有半点眼力劲,沈舒年难得委屈地想,方砚知这人天生一副没心眼的样子,做什么都乐呵呵的,一点都不会体谅人。

  他的想法没有对方砚知说出口,反而从手上力道尽数体现了出来。方砚知坐在一旁抛着布袋子玩,等着沈舒年收拾完,两个人就可以走了。

  可是耳边越来越重的摔摔打打的声音,让方砚知不得不停下手上动作,将目光狐疑地投射了过去。

  他盯着沈舒年的后背,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孤寂的感觉。方砚知仿佛福至心灵般打通了任督二脉,知道了沈舒年现在非常不高兴。

  方砚知没有去问沈舒年不高兴的缘由,可是哄男人他也不太擅长,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用哄小孩的方式去跟沈舒年沟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碰到沈舒年的雷区:“待会儿咱们不着急回去,可以顺道去布坊给你裁一套衣服出来。”

  “免了。”沈舒年依旧冷脸,可是方砚知还是看出来了这一座冰山有消融的痕迹,“你那些钱还得还债,还是自己好好收好吧。”

  他冷哼一声:“不然我担心哪天回来,还得给你收尸。”

  这话说得真不好听。方砚知啧了一声,觉得沈舒年这种心智还未成熟的男大,一天天的光长身子不长脑子,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嫌晦气。

  “我早已经将还债的钱预留出来了一部分,等下次再带些墨块出来售卖,就能够凑齐债款了。”方砚知自觉心胸宽阔,不与沈舒年计较。他的声音轻缓温和,又因为上午说了太多话而有些低哑,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给你量体裁衣。你和我朝夕相处这么些天,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方砚知抠着桌角,眼神却一直放在沈舒年的身上,“你这种富家公子,需要一身能够体现自身气质的衣服。”

  看到方砚知这般郑重神情,沈舒年倒是有些意外。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从那天山头之上被方砚知救起来后,沈舒年一直都是穿的方砚知的衣服。原先的绸衣早就划了好几个口子,方砚知刚开始还想洗涤一下,结果下水之后便彻底报废了。

  他拎着破布条子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告诉了沈舒年来龙去脉。沈舒年倒没有觉得可惜,二人身量相仿,他穿方砚知的衣服正好合身。

  想起初见趣事,沈舒年脸上流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就连声音都不知不觉地放缓了下来:“若你真想报答我,不必大费周章地给我买衣裳。”

  他摸着身上粗布麻衣,低声道:“公子作派的衣服金贵,稍不小心便会弄坏,不如这寻常打扮。”

  这座冰山终于彻底融化,沈舒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在仲夏的太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等你还清债款,能够无拘无束地来去自如,陪我看看名山大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