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沈舒年就已经早起洗漱,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摆摊展示的书画,和已经制作成型的墨块。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他四下环顾,却发现屋里屋外到处都找不到方砚知的影子。

  眼瞧着约定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沈舒年见人还不打算出现,便踱步走到门口,在门外凉椅上坐下,打算一看到人,就好好给方砚知一个教训。

  他等了约摸五分钟后,屋外小路上,才在晨雾之中,缓慢浮现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正是一大清早不知去向的方砚知。

  沈舒年站起身来,一只手拘在身前,另一只手垂落身侧,这副模样活像是小孩贪玩不着家,表面上和蔼可亲,私底下却准备大发雷霆的父亲。

  方砚知眼神好,薄雾之中依旧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屋前站了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就发现了沈舒年在等自己。他被自己这诡异的联想逗笑了,一直走到沈舒年面前,这口气都还没喘回来。

  沈舒年本来想好好诘问一番方砚知大早上不在屋内收拾东西,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可是一见他这模样,满腔不知名的怒气顷刻便烟消云散。他无奈地问方砚知道:“笑什么。”

  “我不说。”方砚知努力敛起脸上笑意,可是还是有几分笑容从眼神之中偷偷跑出来,“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会生气。”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沈舒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拘在身前的手攥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心底一直谨记着不能失了分寸。

  “那你还是免开尊口吧,我怕我忍不住把你丢出去。”

  沈舒年撂下话语,也不管身后的方砚知跟没跟进来,就自顾自地转身回屋去了。

  方砚知见逗弄到了人,嘴角的笑意再次蔓延开来,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打算靠沈舒年的反应撑着。他轻浮地一个跨步蹦进屋内,脚步欢快地溜达到沈舒年的身边。

  沈舒年正在清点最后所需要带的东西,今天他们可能会一整天都耗在长安镇上,直到夜晚才会回来。如果有什么东西没有带齐,回安庆村取的话,可是好大一番折腾。

  方砚知杵在一旁的桌子上,双手环抱胸前,当个显眼的人形棒槌。他本想上前帮忙,可是沈舒年怕他毛手毛脚地碰坏东西,只让他待在一旁等着。

  方砚知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十分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等沈舒年忙完。见人准备的差不多了,才直起身子来,从布袋里掏出东西递给他。

  “什么东西?”

  沈舒年擦了一把额角上浸出的汗,将包裹全部装好,才不明所以地把东西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具。

  这个面具只有半边,虽然看起来有些朴素,可是上面雕刻的花纹淡雅简约,别具一番风味。

  沈舒年打眼一瞧,立即便心下了然。这个面具不折不扣的是方砚知的审美,只有他才会喜欢这种没什么用,但是好看的小玩意。

  更别提这个半边面具,只能骚包地遮挡住眉眼鼻梁部分,若是有心之人稍加观察,压根无法遮掩。

  他轻笑一声,对此不屑一顾,将面具丢还给方砚知。方砚知没想到他会丢回来,手忙脚乱地去接,好歹没给摔到地上。

  “怎么?你不要吗?”方砚知不明所以,将面具放在桌上,才疑惑地对沈舒年发问。

  沈舒年将一个包袱递给方砚知,让他好好拿着,刚踏出家门,才不紧不慢地道:“摆摊售卖,本来就是要露脸的事情。若是戴上个面具,岂不是很奇怪。”

  方砚知咂舌一声,意识到沈舒年话说得非常有道理,他将沈舒年那副面具收起来,出门时却拿上了自己那副。

  “你画作写字都那么好看,就算去摆摊,收到的也都是一片赞扬之声。”方砚知将包袱背在身上,见沈舒年已经出门,赶忙关好家门,追了上去。

  他半是抱怨半是忧虑地说道:“我就不一样了,除了你,对外的都认我还是那个方三。我写的东西连你都看不下去,更何况长安镇上那些百姓。”

  “要是让他们认出来了那些东西是我做的,我这张脸都得丢尽了,还是遮掩些的好。”

  这古代包袱不知道是个什么构造,跟现代的单肩包有得一拼。方砚知觉得自己的肩膀不算窄,可是这个包袱还是总从他的肩上滑落下去。

  方砚知最后烦了,几番拨弄无果之后,索性不背在身上,而是直接拎在手上。

  沈舒年目视前方赶路,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着方砚知。见方砚知拿个东西都不安生,愁得自己仿佛老了几岁:“方砚知,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脸皮薄的时候。”

  “你这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砚知瞪了一眼前方沈舒年的背影,反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想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面前维护一下自己的良好形象,怎么还成罪过了。”

  沈舒年抿唇不言,任由方砚知折腾。

  等二人匆匆忙忙赶到长安镇上时,街上早市还未开始。各家小摊小贩吵吵闹闹地将货物尽数摆出,争先恐后地在铺面做着装饰。想要吸引顾客目光。

  方砚知一进镇上就心惊胆战的,生怕被方三的老主顾认出来,于是赶忙背过身去,将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欸,我说你……”

  沈舒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方砚知已经装备完毕,转过身来。他本就生得俊俏,又刚及弱冠,大好年华的映衬下,就算身着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身上一股书生气质,正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方砚知今天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布料柔顺,站立彷如芝兰玉树,身姿挺秀。一双看人时总是显得多情的眼睛,在面具的遮挡下更为突出。深邃的眼眸有种不可言说的故事感,仿佛天地之中所有曼妙颜色都汇入其中。

  这双含情眼生得极为好看,眼尾弧度上扬,平日里看人总是带着笑。这笑意浮于表面,并不深入眼底,好似漫不经心地冷漠着。

  沈舒年被他这副模样惊住了,一时之间无法呼吸。他日日夜夜与方砚知同在一处,却从未见过方砚知这般安静清冷的模样。他没有出声,恐惊扰了这般不可亵玩的书生君子。

  “怎么样,我带着这个面具,可还好看?”

  方砚知难得扭捏,有些不自信地摸着脸上面具,犹豫地摩挲着边角,准备着沈舒年要是说一句不好看,就立马取下来。

  沈舒年咽下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压住心头不明躁动,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很好看,很适合你。”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方砚知的耳朵里,像是一片飘在空中的细小羽毛。

  得到了沈舒年的肯定后,方砚知提着的心才放进了肚子里。既然带上了面具,他也就不在意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在沈舒年身边忙前忙后地将摆摊物件全部拿出来。

  他将自己和沈舒年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墨块一一摆好,排列整齐后有感而发,像是祭拜财神爷一般对着松烟墨双手合十,嘴里还喃喃自语道:“我能不能一朝发财就靠你了,财神爷,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沈舒年听他这样说,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他抓着方砚知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边,防止被行人撞到:“你这种人,怎么还会信这种神佛之说。”

  方砚知先是恭恭敬敬地朝松烟墨拜了几拜,才有心力回复沈舒年道:“上进和上心,我都已经做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不知运气如何。万一要是传染了霉运,我们铺子无人问津,岂不是功亏一篑。所以才要上香拜一拜,万一能成呢。”

  “目前暂且没有香火,若财神爷显灵让我心想事成,我日后必定去庙里多捐些香火钱。”

  沈舒年听他这副歪理讲得如此大言不惭,便知此人现在还有精力,安排方砚知把书画全部挂起,不得有误。

  方砚知接过纸张,一边心中暗赞沈舒年书画双绝,自己把人求来了当帮手属实是有先见之明,一边还不忘吹捧道:“我能把你带回家中,确实是赚了。沈舒年,苟富贵勿相忘啊。”

  沈舒年没有出声,嘴角去勾起了一抹笑意,显然对方砚知的赞美很是受用。

  方砚知把沈舒年的画作全部挂起来后,才愁眉苦脸地摆上自己的。他不忍卒读,动作飞快,手上像是捧了一团火,逃似地全部挂起后,缩在了沈舒年身后。

  “欸,怎么还害羞了。”沈舒年笑得把人从自己身后拽出来,非要他大大方方地站在一旁,“你自己的东西还嫌弃上了,大方一点,你还带着面具呢,没有人认的出来你。”

  “沈舒年,非要挂我的吗?”方砚知怨声载道,却拗不过沈舒年的坚持,“你的已经够吸引人了,非要我的在旁边帮你衬托一下吗?”

  “此话差矣。”沈舒年故作高深地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方砚知的额头,“普通百姓看不出来书画好在哪里,但是像你这般格外有创造性的,却是喜闻乐见。”

  “喏。”沈舒年目光一瞥,方砚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早市入口,已经成群结队地来了许多人。

  “早市开始了,开始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