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还是老的辣
王导对于王敦放了韩琦的事,简直气的不行,可王敦却不觉得有什么。
在他看来,韩琦跟以前他们送给独孤珩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区别,都是讨孩子欢心的,只要独孤珩高兴,留下韩琦的命又能怎么样?
“正因为珩儿不是把他当玩意儿,当棋子,当游戏,我才担心!”可王导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情之一字有多伤人伤己,这不用我提醒你吧,看看长姐,看看姐夫,再看看先帝,哪个不是死在这个情字上?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啊。”他真是忧心忡忡。
“要我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再说韩琦算什么?哪配和他们相提并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的,你就顺了珩儿的意又能怎么样啊。”
王敦却还是不以为然,其实也是心疼自家孩子,独孤珩那种崩溃哀求的样子,实在是让他不忍的很。
“兄长,你这是妇人之仁,惯子如杀子,这些耳熟能详的俗语,你难道都忘了吗?”王导脸色不悦,依旧反对。
“我惯他?难道你就不惯?我看你没少惯,还说我呢,”王敦白了他一眼。
“你简直不可理喻!”王导简直气到不行了。
“那你就别理我好了。”王敦也豁出去了。
“……”,王导让他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行,我们先不说这事,司马裒那个小子,他总得死吧,”知道说不过他,王导干脆转换了话题。
“死就死吧,”这个王敦没意见。
“那这次,你可不能再让珩儿知道了,”王导不放心,嘱咐了一句。
“什么就我让他知道了?那不是意外吗?”王敦不高兴。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行,反正只要他死了就行,那么太后那儿也就死无对证了,一介妇人自然就好对付,”王导盘算着。
他们就此达成一致,但却不知道,有句话叫,事与愿违。
独孤珩救回了韩琦,唤了医师来跟他看诊包扎,自己寸步不离的守着,刘翘想帮忙都被他挡下,只能做些打下手的活儿,或者去看看饭菜和熬的药如何了。
刘翘刚才和自己父亲动手,其实也受了小伤,但他一直没说,等伤口崩裂染红了衣衫,独孤珩这才看到,又让医师为他看看并上药,并吩咐他晚上不用守着了,回去休息就是。
但刘翘坚持要在这里,因为他知道独孤珩晚上看不见,韩琦这会儿又是这个鬼样子,根本没办法帮忙,他若是不在,真不知道这一夜会怎么过,而且他也相信,比起别人,自己应该更值得独孤珩信任。
此话一出,独孤珩也没了让他离开的理由,而且他很是感动对方的付出,对其郑重道谢,刘翘嘴上说都是自己应该的,但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高兴他和自己亲近。
就这样,独孤珩守着韩琦,而刘翘守着他,一起默默的养伤中,也是在这短短几天内,司马裒就被软禁起来,太后亦是如此。
虽然美名其曰是为了让他们修养,但事实具体怎么回事,明眼人差不多都清楚,但没人捅破,因为这是公卿大臣们一致决定的,就连纯臣们也没说什么,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郗鉴从王导那儿见到了一样东西。
遗诏,先帝的遗诏居然在王导手中,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他要把皇位传给独孤珩。
其中御笔亲字,还有国玺加盖的印章,一桩桩一件件都绝无作假的可能,这点郗鉴自认还是能确定的,做太傅这么多年,这点本事和眼力还是有的。
那么毫无疑问他就得出了结论,独孤珩应该就是先帝和独孤夫人的儿子,而且对方很肯定,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连皇位都要传给这个孩子呢?
既然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况拿出这东西的人是王导,朝堂上下几乎全是琅琊王氏的人,他们只会迫不及待的帮忙,又怎么会拖后腿呢?
至于他们这些纯臣,纵然他们都知道独孤珩的身世有疑,拥他上位必定会引起动荡和非议,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退一万步,先帝的遗诏在这儿,他们也没法不遵从,不然的话,这纯臣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有鉴于此,王导对司马裒和太后动手的事,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让这两人闹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呢,这花边新闻都盖过独孤公子的身世问题了,也难怪王导借题发挥。
至于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被陷害的可能,郗鉴也不是没想过,可先帝的遗诏一出,他就实在没法站在太后他们那边了,再加上确实出了丑事,木已成舟,他也就不去讨这个嫌了。
可谁知千防万防,也没防住独孤珩的聪慧,救回韩琦之后,他就担心干酪马裒的处境,并暗中让刘翘留意,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对方被软禁的消息。
独孤珩知道,现在所谓的软禁不过是下杀手的前奏而已,他必须想办法救对方。
现在为着韩琦,他已经求过王敦一次了,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或者说,短时间内不会,那么,他就必须剑走偏锋了。
他让刘翘带上些精锐随他一起夜间去司马裒的王府,这却不是为了劫人,因为一旦如此,那么罪名就洗不掉了。
而独孤珩的想法是,他来劝司马裒低头,这样的话,他就能在王导和王敦那儿有理由为他求情。
他们行动的事,动静虽小,但却瞒不过王导,只是他也没阻止。
深知独孤珩脾性的王导也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但他笃定,即便他肯,司马裒也不肯,只要达不成一致,那司马裒就还是得死。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刘翘扶着独孤珩进了软禁司马裒的房间,里面只点着两盏残灯,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布置,不过司马裒确实是在,而且对他们前来,也丝毫不意外。
“摄政王殿下,我们是来……”,刘翘扶着独孤珩,开口对司马裒说明来意,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司马裒扯了扯嘴角,出口便是尖利的讽刺。
“不是的,我们……”,刘翘着急的想解释,独孤珩却拍了拍他的胳膊。
“刘翘,你先出去吧。”他如此道。
“公子,你一个人行吗?”刘翘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行的?阿裒难道还会伤害我吗?”独孤珩平静道,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触动了两人的心弦。
刘翘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没再说什么了,识趣的出去守在门口,而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我刚才听到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你在下棋吗?要不要来一盘?”独孤珩先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有什么好来的,你我下棋,从来都是我胜一局,你胜一局,谁也不肯全力以赴,既然结果早已注定,那又何必走个过场呢?”
司马裒却不领情,刚才被触动的情感也在瞬间收回,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尖利的讽刺与暗示。
“更何况,与其说你是来救我,不如说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不就是因为你吗?”司马裒干脆破罐子破摔,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独孤珩。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独孤珩也恼了,“如果我真的是想看你笑话,我有必要瞒着舅舅他们过来吗?”
“或许他们根本就是知道你过来了,而故意放行了,”司马裒脱口而出的猜测,居然歪打正着了。“你为我做什么了?难道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的为我求情吗?”
“我会的!”独孤珩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接沉声道,“如果这样能让他们放过你,我情愿跪下来求他们!”
“怎么样?听到我这样卑躬屈膝的付出,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啊?”他也不甘示弱,随即反讽一句。
“……”,司马裒眼眸微动,心里莫名的有些后悔,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低头。
“所以你来干什么?或者说,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直说吧,我们两个这等关系,想必也不用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浑话了吧。”他直接问他的来意。
“我想得到什么?我想要你活着!好好活着!”独孤珩也直言了。
“那你现在能放了我吗?”司马裒问他。
“我当然能,但我现在要是放了你,或者带走你,那你的罪名就再也没办法洗刷干净,还会立刻成为逃犯和通缉犯,那么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放了你吗?”独孤珩与他分析情况后,再度问道。
“那你到底想怎么做?告诉我,别打哑谜,不要让我猜,直接告诉我吧,你打算怎么救我?”司马裒反问道。
“我想让你服软,向我舅舅他们坦白你的错误,这样我就能有理由去为你求情,局面也能有所转圜,”独孤珩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告知道。
“坦白我的错误?我有什么错?和太后偷情,还是觊觎皇位?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是不是被冤枉的,难道你不清楚吗?”司马裒简直气笑了。
“我清楚有什么用?真相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如果你不低头,舅舅他们肯定会杀了你,有我求情也不行!”独孤珩也提高了声音提醒他如今的形势是多么的不利。
“那就让他们杀了我好了,反正也没人在乎,”司马裒惨笑一声。
“生来既是庶子,母亲还是鲜卑人,不纯的血脉让我受尽欺辱,好不容易有了朋友和知己,最后却发现,他才是我最大的敌人。”
“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就只剩这条命,他们若是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我这一辈子,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从来都是别人的踏脚石,利用完之后只恨不得赶紧踢开,根本没人在乎的,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忍不住自嘲,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到后来,竟是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也仿佛预示着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刘翘听到动静,担心出事也连忙进了房间,并毫不犹豫的走向了独孤珩,他的动作再次刺痛了司马裒的心。
“走吧,你们都走吧,我现在谁也不想见,都走!”他强硬的下了逐客令。
“……不管你怎么想我,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死。”
刘翘也劝独孤珩离开,后者也知道现在没办法再谈下去了,只得先走,只是离开前,他还是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司马裒心里有一瞬的触动,但随即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清楚,即便独孤珩说的是真的,他也没办法救自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回去之后,独孤珩果然打算去求王导他们,而王导也正等着他呢,王敦不在,显然是被王导支开了,省得对方再一个心软,坏了他的筹谋。
独孤珩来找王导的时候,特地选了白天,因为他没有把握,所以必须能看到舅舅的反应才能更快更好的应对。
王导也沉得住气,见他过来,也没起身,依旧坐在案台前写着东西,摆明了要晾晾他,也实在是这些天独孤珩的行为气到他了。
“舅舅,放下笔吧,你我都知道,你没在写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独孤珩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因为他明白自己这趟就是找不痛快来了,所以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
“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重要的呢?”王导并未停笔,而是顺势反问。
“个人的尊严,家族的荣耀,这才是最重要的,”独孤珩沉默了一下后,如此回答道。
“说得好,”王导停笔了,但并未放下,“所以你做到了哪一个?”
“之前为了一个暗卫,你跪在血亲面前哀求,现在为了一个外人,你又来伤我的心,个人尊严何在?家族荣耀何在?”他难得这么尖锐的质问。
“难道任你杀了他们,我的尊严和家族荣耀就能得以保存了吗?舅舅,现在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场闹剧,具体怎么回事,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不是吗?”独孤珩皱紧眉头。
“我怎么不知道我该清楚什么?”王导揣着明白装胡涂。
“是你让韩琦去给阿裒和太后分别送信的,是你设计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独孤珩直接点破了。
“那他们滚到床上,做出那种丑事,也是我逼着他们干的?而非他们自己做的吗?”王导丝毫不惧。
“你想一次性扫清障碍,无论是韩琦,阿裒,太后,乃至小皇帝,都被这次事件牵连,你在报复,”独孤珩咬了咬下唇,“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王导看向他问道。
“因为我不想要这样,他们不该死,你不能这么做,”独孤珩摇摇头。
“我没有这么做,是国家的律法要我这么做,身为大晋的丞相,我可得尽职尽责,奉公守法呢,”王导煞有其事道。
“你想让他们死,”独孤珩抿了抿嘴唇。
“是律法要他们死,”王导纠正他。
“但是你在使用律法公报私仇!”独孤珩干脆把这层遮羞布彻底掀开了。
“我说了,是秉公行事,”王导强压下怒气,再次纠正道。
“……”,这一局,独孤珩败北,他清楚,讲道理没可能救人的,于是他打算换个方式,也幸亏来之前他就有做过心理建设。
“舅舅,你曾教过我的,家族荣耀,血亲安全高于一切,如果你现在杀了司马裒和太后他们,我们家就会背上谋逆的罪名,这是洗不掉的污点,难道你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吗?”他试图游说他。
“我很清楚结果是什么,”但王导不为所动。
“结果就是家族荣耀蒙尘,而我的血亲,是,我是不愿意承认,但若是真相确实如流言所说,那我也不得不承认,司马裒和小皇帝都是我的血亲。”
“舅舅,你是想让我亲手推翻你教导我的道理,并成为一个,血刃自己至亲,不顾家族名誉的混账吗?”独孤珩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
“那如果我饶了他们,我们的家族荣耀又会怎么样呢?”王导看了他一眼。
“会由我延续下去,”独孤珩拿出了底牌,“我会听你的话,成为新的皇帝,带领家族更进一步,只要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成交!”王导立刻答应。
而就是在这一秒钟,独孤珩意识到有哪儿不对劲。
“等取证结束后,我会宣布法不外乎人情,让他们被软禁起来,而绝无生命危险。”
“衣食住行等方面,我也会让人尽可能的安排好,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会虐待几个被终身软禁的囚徒,这样满意了吗?”王导还体贴的补上了后续。
“……”听到这儿,独孤珩就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王导根本就是等着自己主动服软,其他人的安危也好,名誉也罢,都只是他用来设计自己的棋子而已。
“……满意”,但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他也只能点头认了。
“珩儿,别怨舅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当岁月流逝,时光荏苒,你我都化为历史中的尘埃的时候,唯有家族荣耀会熠熠生辉,我们必须对它予以维护。”
“当然,还有血脉传承,我准许你留下韩琦,你尽可以和他寻欢作乐。”
“但是”,他话头一转,“我要你答应,登基之后,必须立刻迎娶一位我们琅琊王氏的女郎为后,将两家血脉再次融为一体。”
“为你母亲报仇的同时,也为我们的将来留下烧不尽的火种,更要把家族推向更荣耀的巅峰,你意下如何?”末了,王导还问他的想法呢。
“我如果说不愿意,你会改变主意吗?”独孤珩苦笑一声。
“不会,”王导也毫不犹豫的摇头,可见刚才那句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吧,”独孤珩扯了扯嘴角,眼里满是嘲讽,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愚蠢,还是在嘲笑对方的算无遗策。
“好,一言为定,”但无论如何,王导都不在意。
就这样,两人对此达成了一致。
卖了自己的未来才换来司马裒的命,独孤珩真的觉得自己超没用,离开的时候,落寞的很。
但王导现在心情却好的不得了,还有兴致小酌两杯,因为他想要的结果终于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