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颇有些熟悉,似乎是……子言!
只见天昏地暗中,一道青色的身影如一阵清风拂开沙尘。
墨辞纵马出现在前方,扬鞭一指,“随我来!”
众人立即拍马跟上。
马蹄滚滚,黄沙漫漫。
空中,一群乌鸦盘旋而过。
从天空俯瞰下来,数千人的骑队如疾风利箭飞射出去,沸腾翻滚的黄沙如海浪般紧随其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约驰出了十几里后,漫天沙尘间出现了一片营地。
营地的四周放置着栅栏、鹿角,上面挂着经幡和符文,已经字迹黯淡,有些年头了。
再看营地辕门俨然,大帐前还有点兵台,这里以前是个军营?
墨辞径直驰入辕门,翻身下马。
立即有一名弟子迎了上来,“玄首回来了。”
墨辞点头,“营帐收拾出来了么?”
“早就好了。”
墨辞转身对萧暥和魏西陵微笑道:“将军,君侯,随我来。”
这时,再回头看那尾随而来的滚滚烟尘,已经渐渐消散退去,那鬼手藤蔓并没有追过来。
一定是营寨四周的那些符文,萧暥心想。
营寨很大,容纳十数万人没有问题,士兵们分营驻扎。
越往里走,萧暥心中的疑惑就越大。这里看起来驻扎过十数万人的军队,应该发生过一场规模宏大的战役。
“此处莫非是孝景皇帝当年驻扎之所?”魏西陵问。
墨辞道:“君侯明见,正是当年景皇帝营寨。”
萧暥顿时想起来,百年前,景帝曾率大军征讨大夏国,并将大夏一举灭国,苍冥族也从此流离,其族人分散在西域各国,也有部分流落中原。
“当年师祖也随景皇帝远征,周围的这些符文就是师祖所布。”墨辞道。
“难怪这些藤蔓不敢靠近,原来是虚瑶子前辈留下的。”云越道。
墨辞点头。
这时,炭火已经生好。
沙漠中昼夜温差很大,入夜寒冷刺骨。
墨辞一掀帐帘,“我们入内说。”
大帐里炭火烧得很暖,萧暥冻得麻木的身躯终于缓了过来。
坐下后环顾四周,大帐内不仅有炭盆火炉,还有屏风桌案和各类生活用具。
墨辞道:“当年景皇帝调动了二十万大军,这里是一个前敌指挥部。”
“莫非此处已靠近苍岚山?”魏西陵问。
“仅有十里路程。”
“原来如此。”
“苍岚山,不就是苏苏的老家吗?”萧暥道,
“苍岚山是苍冥族的神山,当年朔王迎娶羲和公主便是在此处。”墨辞慨叹道,“却不想几十年后,景皇帝大举进攻大夏国,大军驻扎也是在这里。”
云越道:“墨玄首,有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
“云副将请讲。”
“我记得父亲说,景皇帝将自己的姐姐嫁给朔王,可见他一开始是想采用和亲之策徐徐图之的,但怎么到了后期,却一改长期以来的和亲之策,要发动这样一场举国之战?”
“因为不能等了。”墨辞静静道,
魏西陵眸光一沉:“何意?”
墨辞看向众人,凝眉道:“景帝一开始确是想以和亲之策逐步稀释大夏皇族的血脉,代代削弱其秘术天赋,只是后面等不得了。”
“因为羲和公主病逝了。”
“公主和朔王极为恩爱,公主故去后,朔王逐渐把自己关闭在深宫中,沉溺于秘术。”
“后来师祖接到密报,朔王在万象宫中炼制极为诡谲邪厉之秘术,若让他炼成,恐有毁天灭地、苍生倒悬之祸。所以师祖认为不可姑息,要速速率大军剿灭之。”
之后的事,萧暥也听说过,景帝调集大军远征大夏国,在付出了伤亡半数的代价后,终于将大夏灭国。
他好奇问:“大夏灭国后,可找到那个能毁天灭地的秘密武器?”
墨辞摇了摇头:“战后,师祖派人搜遍了万象宫的废墟,但什么也没找到。”
萧暥:……
这就尴尬了。
这有点类似于九十年代某西方大国一直怀疑某中东小国秘密研制杀伤性生化武器,发动战争打败了那小国后,最后就没有发现什么杀伤性武器。
“是不是烧毁了?海溟城破之时,朔王一把火烧毁了万象宫,就是为了掩盖那个武器吧?”云越道。
墨辞:“当时人都是那么认为的。”
所以朔王也被传为疯王。
这时,热腾腾的饭菜上来了,墨辞一边招呼大家用饭,一边道:“说这些,是要让诸位明白,我们已经进入大夏国的领域了,此后不仅是苍炎军,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邪魔鬼怪,大家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萧暥喝了一口温酒,“说到这个,白天沙漠底下那些藤蔓到底是什么?似乎不是靡荼花藤。”
墨辞道:“这是九头蛇蔓,专吸食脓血为养料,苍冥族将血蜈蚣与之共养,血蜈蚣寄生在九头蛇蔓上。当蛇蔓卷住生人,血蜈蚣就能钻进其躯体内,化其血肉,供蛇藤吸食,两者互为依赖,共生同存。”
萧暥听得头皮发麻,所以这就类似于共生系统?
这玩意儿怎么对付啊?
“火攻。”魏西陵道。
“嗯?”众人都看向他。
“要灭其枝蔓,唯有火攻。”
云越道:“可是君侯,那东西藏在沙子底下。”
“我去引它出来。”萧暥脑子转得飞快,“明日我率小队人马入沙地,然后四散分开将它引出,你们就用火箭射之!”
“不可,太弄险了。”魏西陵断然道。
萧暥道:“九头蛇蔓遍布沙下,只有将它引出来,才能铲除它。”
魏西陵道,“那么我去。”
“西陵,弓.箭手都是你的亲兵,你来指挥更为得力,换是我指挥他们就不那么如臂使指了,而且,你来指挥,我放心。”
“阿暥。”魏西陵凝眉。
萧暥大咧咧道:“就这么说定了,西陵,明天就拜托你了。”
***
海溟城
阴暗的偏殿里,火光下影影重重。
呼延钺躺在石棺中,双眼仍不瞑目地大睁着。
“主君,呼延钺已经死了。”
“我知道。”风长离从贺紫湄手中接过长柄勺,打开青铜鉴,舀起一勺深红色的液体。
贺紫湄立即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像是腐败的脓血,她暗暗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痋术的一种。”风长离慢条斯理道,“将虫卵浸泡于血浆之中。”
就见风长离挽袖将这深红的血浆缓缓浇淋于呼延钺身上,边淡淡道:“你来。”
贺紫湄忍住欲呕的冲动,硬着头皮,接过长勺。
“怕什么。”风长离微微一笑,“这种蛊虫食腐,只寄生于死人的体液中,对活人无害。”
贺紫湄学着风长离刚才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将血浆浇灌于呼延钺身上,不解道:“主君还想要呼延钺做什么?”
“若是普通尸首,毒虫钻入人体只需片刻,但呼延钺乃金身,只能浸泡慢慢渗透,等到虫卵钻入血液,进入脑髓,大量繁殖后,就能操控其扑咬生人。”
贺紫湄听得头皮发麻:“主君,非要这样吗?”
不管怎么说,呼延钺曾经也是效忠于尊上的将领,人都死了,尸体还要被蛊虫寄生,死了都要继续战斗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近人情?”风长离淡淡道。
贺紫湄壮着胆子:“有,有点。”
“如果我告诉你,魏西陵、萧暥已率军抵达了苍岚山大营,即刻就要进攻海冥城了呢?”
贺紫湄倒吸一口冷气:“那么快!这一路主君不是派了苍炎前去拦截吗?”
风长离静静看了眼躺在石棺里已成了血尸的呼延钺,道:“拦住了么?”
贺紫湄哑然。
风长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紫湄,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海溟城将再次成为战场,我们不能重蹈百年前的覆辙。这一次,无论活人、死人都要为苍冥族而战。”
他深吸一口气:“一切为了尊上。”
***
无量殿里,燃着千年鲛人油点的长明灯。廊下钟鼓雅乐齐鸣。
魏瑄轻摇着酒杯,问道:“风长离何在?”
肃立在旁的侍者安达立即躬身上前道:“主君在冥寂堂,为呼延将军主持还魂仪式。”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提问:“尊上要召主君来吗?”
“不必了。”魏瑄站起身,径直往殿外走去。
安达赶紧跟上,道:“尊上要去哪里,奴婢为尊上引路。”
“也好。”魏瑄随口道,“朔王自焚的万象宫可还在?”
安达乍然一惊,“在。”
然后又赶紧低头道:“但是那片宫室全都烧毁了,什么都没留下,没什么可看了。”
“你怕什么?”魏瑄嘴角勾起一抹嘲笑,“抬起头。”
安达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魏瑄的眼睛。
那眼眸深邃如渊,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那一瞬间,安达的意识就被看不见的力量,不可阻挡地席卷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随即他便听到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受控制地在嗓中溢出:“尊上,万象宫被主君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能靠近。”
“为何?”魏瑄问。
“传说先王的亡灵还被锁在万象宫下的地宫里。”
“还有地宫?”
安达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传来:“万象宫下有一座地宫,地宫里有先王为先王后造的九幽玄塔,埋葬着先王后,和先王的亡灵。”
“主君说任何人进入地宫,触怒了先王的亡灵,恐有毁天灭地之祸。所以,但凡擅入地宫者要用痋术处死,死后制为痋人,钉上销骨钉,永世不得超生。”
魏瑄听完冷笑,这些都是吓唬凡人的托词,他淡淡道:“带路。”
安达立即感到自己的身躯完全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木纳地往前走去。
……
半个时辰后,地宫的大门缓缓关闭。
魏瑄走出地宫,若有所思。
难怪百年前玄门的人在万象宫的废墟里什么都没找到,谁都不会想到,朔王怕是把那东西藏在了王后的陵寝中。
玄门的人做事古板,还自诩清高,盗坟掘墓之事是万万做不出的。
朔王应该也看准了这点,算是个颇有头脑的疯子。
他收回思绪时,正见安达低着头,脸色惶恐目光躲闪地跟在自己身后,便淡淡看了他一眼。
安达立即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不受控制地溢出:“主君下令,让奴婢早晚都跟着尊上,尊上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要向他禀报。今天这事,奴婢不知要不要禀报主君,禀报了,奴婢擅入地宫是死罪,不禀报,知情不报也是死罪……”
他刚说完就捂住自己的嘴,满脸惊恐。
“哦?原来你在犹豫这个啊?”
“尊上恕罪!”安达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魏瑄冷笑,风长离还跟他耍这些心眼。
“你今天说的,看到的,风长离都不会知道。”一只如羽毛般的手轻轻落在他头顶,安达只觉得毛骨悚然。随后,他脑中混沌一片,什么都不记得了。
***
夜深人静,军帐中一灯如萤。
魏西陵听到身边人轻轻的翻了个身。
“还没睡?”
“西陵,我担心阿季。”萧暥静静望着帐顶道,
“都是我大意,中了风长离调虎离山之计,没有保护好他,才让他被掳走。”
“阿暥,他已经长大了。”魏西陵沉声道,“他能保护好自己。”
萧暥微微一怔,是了,魏瑄早就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那个给他做饭,和他一起逗猫的孩子了。
只是他是他一手带大的,在萧暥心理总不自觉的认为他还是个孩子,心中总还残存着些老父亲的念想。
“可海溟城是龙潭虎穴,风长离手段又阴厉诡谲……”
“阿暥,以陛下之能,即使身处敌境,他亦不会受制。”魏西陵静静道。
魏瑄的手腕,萧暥已经是深有体会了。
这一年多来,魏瑄对他屡屡相逼,层层削权,手段老辣,做事果决。他早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阿暥。”魏西陵侧过身,沉声道,“我甚至有一种猜测,陛下是有意被风长离挟持,以便潜入海溟城。”
萧暥心中微微一震,却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
“陛下的心思非常人所能意料。”他越来越看不透魏瑄了。
这不由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寒意。
如果打败了风长离后,清除了外患,魏瑄接着要对付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魏瑄是不会放他走的。
他的心魔,他的执念,都是他。
他上一次假死不成。只要他还活着,魏瑄哪怕翻覆了这天下,也要将他困在那紫玉金都。
就像前世,白雪寒梅,铁窗旧梦,错付一生。
可那一世世一重重,回乡的路总是那么遥远而漫长。
“阿暥。”魏西陵见他微微失神,“怎么了?”
“江南现在也入冬了罢。”他轻轻道。
湖面结着薄冰,窗外飘着细雪,风中有梅花的暗香……
“等大战结束,我们就回家。”魏西陵静静道,“至于陛下,那会是一场持久的角力,我不会松手。”
“西陵……”
萧暥心中涌起暖意,他静静地握着他的手:“好,大战后,我们就回家。”
那一夜,帐外风吹雪漫,月照荒沙。
萧暥却睡得很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江南的杏花烟雨,杨柳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