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孽兄>第28章 现在

  来陆家过年的人很多,有的亲戚甚至会从年三十住到初三。

  季与安也回来了,不过他最近这几次回来都只是为了在老爷子面前表现一番,吹吹自己的事业,谈谈业绩和成就,很少会聊儿子的事,和季琦玉的交流几乎为零。

  这种日子季琦玉会下意识回避,除了年夜饭和大家碰了个杯,其他时候都不上桌,请帮佣把饭拿到房间吃。

  他和陆女士也在陆女士的主动搭话之下逐渐缓解了那份令人头皮发麻的尴尬。

  以前的陆女士很少正眼看他,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不知道是不是季琦玉的心理作用,有陆女士在的地方他总会感受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打量。

  并不明显,也不会让他不舒服。

  就是……很奇怪。

  莫名更希望陆女士能像小时候那样,要求家里人都无视他,排斥他。

  比起这份怪异,被欺负和当空气都挺好的。

  季佑季诚兄弟俩即将高中毕业,来到了人生重要的分水岭,陆女士开始询问他们的未来意向了。

  陆女士的母亲生前是大家出身,也是女强人,事业上领先老爷子许多,可惜出了意外走得早,她给陆女士留下了很大一笔钱,原本打算够他们这辈子花就行,哪知道成年后的陆女士遗传了母亲的商业头脑,常年南北两头跑,挣得金钵满满。

  季诚的学习成绩和季佑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那成绩,高考撑死上个三本,肯定不会有什么学术造诣。

  陆女士深知知识的重要性,她鼓励大儿子去上学,念到念不下去为止。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温言细语地告知小儿子,如果想早点出来,就跟着她去公司学着做点其他的。

  还谈到了让他们俩改姓的事。

  季与安是上门女婿,按理说季佑季诚一开始就该跟母姓,但兄弟俩出生那年,陆女士的某个会算卦的朋友给算了一卦,说双胞胎成年之前不能跟她姓,会影响财运。

  陆女士向来是个唯物主义者,但身为“嗅觉”敏锐的生意人,一听说这种小事跟事业运势有关,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忌讳,思来想去,孩子就跟父姓了。

  陆女士说:“你们俩的名字是我想的,唔……命运更多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要改,就由你们自己来想吧,想改成什么都可以。”

  季诚拒绝了,说名字只是个称呼,叫什么都一样,改不改的没所谓。

  季佑倒是表现出了兴趣,不过没有急着做决定,说要等到高考完再说。

  季琦玉没参与任何家庭聚会,今年过年他有新计划。

  在网上看了几天地图,初八那天早上,他背上空书包悄咪咪出了家门。

  他的包里就带了几样东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下了公交车,沿着绘制的地图慢慢走进了胡同里。

  这里名叫“小破巷”,是个远离城市中心的贫民窟。

  斑驳破败的墙壁,爬满脏污的木门,下过小雪,化了的雪水和灰尘将道路染得极其稀脏,季琦玉每走一步,眉头都会锁得更紧。

  他将附近逛了一遍,童年残存的和外婆在小花园里一起种花的片段却和这里毫不搭边。

  没有一个地方是熟悉的。

  五岁之前他都住在这里,可是太久远了,中间又发生了太多事,他完全想不起来外公外婆住的是哪一个房子。

  儿时记下的信息只有寥寥几字,光凭着这些信息,很难找到外公啊。

  中午,季琦玉在路边一家粉面馆吃了一碗面,老板是个胖大婶,很热情,也许是来这边吃面的陌生人少了,她的话闸一开就停不下来,从街道文化聊到家长里短,从建房年代到拆迁时间,甚至她家隔壁几口人都要说给季琦玉听。

  中途季琦玉几次想打断,都没能止住老板发言的激情。

  吃完面条,季琦玉想了想,鼓起勇气问:“老板……请问您知不知道,这边以前住着一个叫温涵蕊的人?”

  温涵蕊是季琦玉母亲的名字。

  好久没念这三个字了,季琦玉说完之后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复杂感觉。

  他回到了和母亲一起居住过的地方,回到了他的根。

  他想着,反正凭着他那点零星的记忆也找不到确切地址,不如问问人,碰碰运气,万一有人认识呢。

  “温涵蕊?”胖大婶愣了愣,边收碗边说,“有点耳熟啊……我好像听过,小伙子,你等我想想。”

  季琦玉小小激动了一下,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他从很久之前就想来找自己的亲外公了,迫于两个弟弟的淫威,他没能付诸行动。

  外婆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也是一念之间决定要过来的,他怕再不行动就晚了。

  与其活在无限等待的煎熬里,不如放手一搏,等找到了外公,或许……

  “温涵蕊!”胖大婶突然把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摔在了桌上,瞪圆了眼睛吼道,“是不是温家那个小蕊蕊啊!”

  季琦玉吓了一跳:“什么?”

  “对了!温老头他女儿不就是叫蕊蕊吗!已经死掉很多年的那个!”胖大婶直白的言辞让季琦玉有些难受。

  “您……认识她?”季琦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忐忑道,“可以……给我说说吗?关于她……和她父母的事。”

  “哎哟!”胖大婶瞬间开启话痨模式,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刚认识的,张口就道,“温老头家那小姑娘,小时候长得可漂亮了!是我们街上出了名的大美人呢!就是可惜去得早,留下她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呐!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像都快大学毕业了!挺着个大肚子回家里来,毕业证都没拿到呢!听人家说是在学校里被男人骗的!怀的孩子人家不要!那恶心的贱男人可把他们家害惨了!”

  胖大婶骂骂咧咧说了几句,忽然叹了几口气:“唉,要我说温家老两口也是命不好,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养大了还被别人骗了,骗了也就算了,好好带在身边长大,组个小家,艰难点也挺好,蕊蕊那闺女偏偏生了重病,没钱治啊!穷啊!那时候老温天天搬砖,温老太眼泪都哭干了,凑不齐钱给她治啊……”

  说着说着她抹起了泪:“唉,他家……可怜……还有那个小孩儿,老温家好不容易留个根儿,贱男人一来直接明抢,说带走就带走,十几年没影儿了!你说这造的什么孽!”

  季琦玉听得喉头哽塞,一股股酸胀感涌上眼眶和鼻尖。

  明明是他家人的往事,却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见。

  他离开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小了,根本记不清事情,也理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从不知道母亲过世那段时间家里竟然这样贫困,从来没想过外公外婆这么多年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女儿没了,外孙被渣男抱走,一家四口只剩下老两口相依为命,哪儿还有什么念想。

  他应该早点来的。尤其是外婆……离开之后。

  他应该早点来陪外公的。

  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亲人的陪伴,生活怎么料理?独自一人日复一日,活下去的期盼和希望又在哪里?

  季琦玉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颤抖着声音说:“老板……请问……温先生,他现在住在哪里?”

  胖大婶像是现在才想起来好奇季琦玉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问温涵蕊的事,她微张着嘴唇,含着眼泪盯着季琦玉的脸观察了一番,才晃着手指点了点他:“你……你不会是……你……”

  季琦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他整张脸被喷涌而出的酸意涩得拧在了一起。

  他双手捂住脸,深吸了几口气,错过最强烈的那阵哭腔,沉声道:“温涵蕊……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