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说到法器温澜书就想起了自己很早之前的一个设想。

  那时他因为与提丰对决受了伤,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冥府,伤势恢复后被塔纳托斯带着在周遭逛了一圈,见到冥石榴后还问过“为何不让那些怪物吃下冥石榴强行拘在冥府”这样的话。

  当时塔纳托斯回答的是冥石榴本身有时间限制,而且数量也不多,无法大范围的供应,这样想的话,不知道以冥石榴为原材料,辅以其他的药材,将其炼制为丹药是否可行。

  温澜书将这个想法说了后,哈迪斯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亮了起来,颇有一种见猎心喜的意味,但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

  “我没有将冥石榴带过来。”

  温澜书闻言失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些泰坦们不是已经被关回去了?”

  “是已经被关回去了,”哈迪斯点头,“但是我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冥府花了好几个月处理后续的事情,宙斯估计到现在还在工作,总之我离开的时候,宙斯还没有从神殿中出来。”

  说道这儿哈迪斯眉梢微挑。

  他与波塞冬以及宙斯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场灾难而突然变成情比金坚的好兄弟,灾难褪去后,瞬间回到了之前那种微妙中带着制衡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先对方一步从公务的海洋中解脱出来,的确叫人心情舒畅。

  实不相瞒,哈迪斯在离开前还礼貌的前往奥林匹斯山向宙斯辞行。

  宙斯那双蓝眼睛幽幽的看着他,最后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违心的说着恭喜的话。

  “我亲爱的兄长,冥府不能离开他们的王,我希望你能尽快回来,当然,最好能把冥府的另一位主人也带回来。”

  在谈话的最后,宙斯如此意味不明的说着。

  哈迪斯自动忽略话中的阴阳怪气,只当最后一句话是对方的祝福。

  此时两人来到了秘境深处,发现了一处遗留下来的洞府。

  或者天意如此,这处洞府属于一位已逝的鬼修,里面的法器均与魂魄相关,哈迪斯竟然意外的用的上。

  哈迪斯在得知这些法器用途的那一刻,就已经为它们想好了在冥府中的去处。

  洞府中有些凶险,但是温澜书毕竟经验丰富。

  两人有惊无险的拿了法器,又让它们滴血认主,重新回到褚乐生养伤的地方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褚乐生的伤好了四五分。

  他支起身子靠在崖壁上,一双眼睛泛着郁色,看向温澜书时像是燃起了两簇幽幽鬼火,一些晦暗滞涩的东西在其中翻滚涌动,却在下一刻均掩藏在了表面的平静之下。

  温澜书抛下他了。

  褚乐生想。

  抛下了半个月,虽然留下了足够的伤药,但是这疏离的态度如同天边聚拢的乌云,像是无形中在昭示着什么。

  明明乌云尚未飘来。

  褚乐生却觉得自己已在凄风苦雨中飘摇了半月,猜疑、恐慌、茫然、愤恨、嫉妒……

  种种情绪如腾起的气泡般在心中交缠激荡,令他深陷其中饱受折磨。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化为了一片酸涩。

  褚乐生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温澜书并肩而行的那个位置,本应是他的才对。

  本该如此,应该如此。

  然而,然而……

  记忆中的温情反衬的现实中的生疏更为冰冷。

  褚乐生双眸微颤,嫉妒如毒蛇啃食着他的心脏,他怨毒的看向温澜书身侧那个沉默寡言的人。

  却又在看到眼前光风霁月的剑修的剎那,在某一刻生出些许委屈。

  温澜书一声叹息,一双眼睛平和的看向他,“要再休息一会儿吗?还是现在就出发。”

  “现在出发。”

  褚乐生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眼见着希望越发渺茫,依旧不顾一切的压上自己的所有筹码。

  他如之前所说的那般,带着两人往东侧而去。

  周遭的景致与温澜书梦中的没有丝毫变化。

  在路过一处狭窄的一线天时。

  忽然周遭风云变化。

  此地的禁制被触发。

  平滑的崖壁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硕大的灵蛇从中扑出,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蛇口大张向温澜书袭来。

  一切都与梦中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梦中的褚乐生修整了一个月,虽未好全,但是已有了一战之力。

  但是此时的褚乐生只修整了半月,见到灵蛇袭来,竟然直接冲了上去,妄图以肉身挡下这一击。

  灵蛇带出的毒雾具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只是温澜书早有准备,他此刻失了青虹剑,便随手折下一枝花枝,轻轻一抛,脆弱的枝干便直射而去,转瞬之间钉入了灵蛇的七寸。

  蛇身因为剧痛而翻滚,击落崖壁无数碎石。

  温澜书一把拎起褚乐生,和哈迪斯一起移动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避开了那场石雨。

  褚乐生猛地转头看向温澜书。

  剑修的目光依旧澄澈平静,只是再次低叹一句:“这是何苦。”

  “你早就知道了。”褚乐生眸光颤动,若说之前还有一丝期望,认为能凭着一点师父情分夺得温澜书些许青睐,那么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无疑将他打入了深渊。

  “什么时候?”

  “在我第一次冲击合体期之前,”温澜书顿了顿,一切的猜测被印证,一切的真相被摊开,温澜书没有明确的上辈子的记忆,此时看着褚乐生的心绪十分复杂,“我一直反复的做同一个梦。”

  “从你拜我为师,一直到挖了我的剑骨。”

  褚乐生没说话,一双眼睛却迅速的由漆黑转为赤红。

  寄宿在他身上的系统被他身上的戾气吓的不敢插话。

  “到底怎么回事?”褚乐生咬牙道,“他不是不应该有任何记忆吗?”

  【我因为你死前的执念而选中你,但是实际上,当时温澜书的执念并不比你少】

  【我倒流了这个世界的时间,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不会拥有之前的记忆,但是温澜书作为经历了整件事的当事人,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我似乎无法彻底的消除他对整件事的印象】

  【抱歉,这是我的倏忽,但是——】系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困惑,【时间倒流受到法则认可,他应当无法向任何人说出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你的师弟似乎对目前的情况并不意外】

  师弟这个词显然触动了褚乐生的神经。

  系统此刻比他更着急,任务的失败对它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他没有心思去顾忌宿主的心情,只是不断分析着,妄图从现在的死局中寻到一点希望。

  【你师父失踪的那三年是关键,在那段时间,他或许获得了什么外部的力量,扰乱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对他的束缚,令他可以将之前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

  【信息不足,无法分析】

  系统主动提起了之前它反对的方法,曾经的下策,似乎变成了此刻唯一的突破。

  【我帮你恢复温澜书所有的记忆】

  梦境终究只是梦境,温澜书未必有多感同身受,但是记忆的恢复,同时也意味着种种情绪的恢复。

  褚乐生猛然攥紧了垂在身侧手,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眸立刻亮了起来。

  “好。”

  褚乐生的神情令哈迪斯有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然而下一刻温澜书忽然眼前一黑,踉跄着抓住了哈迪斯的衣袖。

  哈迪斯立刻回身搂住了他。

  温澜书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双眉紧蹙,手死死的抓着哈迪斯的手臂,指甲陷入了皮肉之中,哈迪斯一声不吭。

  他转头看向褚乐生,脸上像是凝结了冰霜。

  就如同之前温澜书强行动用被世界意志压制的实力一般,此刻天穹骤然暗了下来。

  风云啸聚,雷霆忽闪。

  一股死寂却又磅礴的气势自哈迪斯身上生发出来。

  褚乐生在某一刻感觉自己位于魔族的万魂山下,无数亡魂的哀鸣刺破他的耳膜。

  他看着眼前这人,明明只是少年的身形,却在某一剎如山岳巍峨,让他顿生蝼蚁之感,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你……你……”

  识海中的系统开始惊恐的尖叫。

  【不对!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是,他是,他是神明!】

  没有机会了!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

  系统没有从褚乐生身上收集到足够的能量,但是他也不再留恋,果断离开,打算寻找新的宿主。

  但是它刚从褚乐生身上离开,便被一旁等候多时的攻略系统一把抓住。

  【我就知道,褚乐生不会突然重生,这里面果然有你的手笔!】

  攻略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洋洋得意,他打算直接将对方吞噬,一报前仇。

  然而就在这时,温澜书微弱的声音阻止了它。

  “等等……”

  见怀中人幽幽转醒,哈迪斯浑身气势一收,立刻变成之前寡言的模样,只是紧张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温澜书身上。

  温澜书拍拍他的手以作安抚,“没什么事,只是我恢复之前的记忆了……”

  哈迪斯面上不显,但是怀抱着他的手顿时一紧,温澜书只能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这才让紧绷的冥王放松下来。

  温澜书起身走到褚乐生面前。

  褚乐生本来满怀期冀,却在看到温澜书双眸的时候顿时变了脸色。

  什么都没有,没有不忍,没有憎恨。

  那双剔透的眼睛一片平静。

  他像是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只能在温澜书的眼中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影子。

  这简直比杀了褚乐生还叫他难受。

  他想要温澜书的爱,但是此刻没有爱,为什么连恨也不给他?

  “你不恨我吗?你为什么不恨我!”

  褚乐生嘴角扯开一抹笑,此刻他撕破了之前温文尔雅的假面,整个人陷在自己的执念中,状若疯魔。

  “你的师兄因我而死!无数门派因我而毁!你与我同归于尽!”

  “血海深仇!”

  “你为何不恨!”

  “师兄安然,师门俱在,过去种种便是过往云烟,何须沉溺?”

  温澜书终于想起了后半截发生的事情。

  他被剜去剑骨后,师兄们为他报仇,褚乐生心中纠结,有意手下留情。

  但是道魔不两立,其他魔族早对无念门虎视眈眈,在褚乐生对温澜书动手,引爆无念门的仇恨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是他一人能左右的了。

  师兄们俱是铮铮铁骨之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抱得是一去不回的心。

  两方人马针尖对麦芒,混战数日,最后褚乐生的三位兄长死于师兄们的剑下,褚乐生断了一臂,大师兄、二师兄则被褚乐生的父亲杀死。

  这像是点燃战争的火星。

  无念门出了这等事,其他门派不可能无动于衷。

  之后魔界与人界的战争打响。

  褚乐生一马当先,对其他门派毫不手软。

  当时温澜书伤势未愈,每日昏昏沉沉。

  等意识到这一切后,已经覆水难收。

  之后他与褚乐生之间又发生了种种事情。

  但是血海深仇难忘。

  温澜书花了几年养伤,伤好之后,于某一夜孤身入魔界,想要杀死当时魔族的统领而不得,最后与褚乐生同归于尽。

  记忆的最后是一片无尽的血色。

  得知一切重来时,不得不说,温澜书心中是感激的。

  在他与褚乐生同归于尽的时候,一切的因果便已了断,此后再无瓜葛。

  他唯一不甘的是自己的二位师兄的死亡。

  现在重来一回,周遭之人安好,连唯一的那点不甘也便消散了。

  在加上他去异世游历了一遭,命运在拐点处走向了另一个不可知却光辉灿烂的未来。

  于是即便恢复了记忆,对温澜书来说,那也不过是一段远去的往事罢了。

  他此刻想起记忆中两位师兄的死亡仍觉心中刺痛,但是他并非沉溺执念的人。

  既然是往事,那便随风散去吧。

  温澜书看着褚乐生,如同看着一个身陷囹圄的后辈。

  他最后一次走上前,如以前那般轻抚青年的发丝。

  “莫要执念太过,过去就让他过去,放下……就放下吧。”

  本来以为能写到结道侣的,只能下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