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

  说完前因后果,封子骞的神情顿时精彩纷呈。

  要说作为无念门掌门这些年到底还是见多识广,但哈迪斯的操作仍旧把封子骞惊到了。

  明明只是通报一声,等几天确认的事情,何必要采用佯装拜师的人上山这种做法?

  现在明面上哈迪斯成了温澜书的徒弟,辈分一下子突然就混乱起来。

  “既然如此,这位……公子之后总是要回去的,那么你到时候怎么办?”

  无念门收徒这件事必定被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关注着,而温澜书破天荒收了第二个徒弟的事必定在几天后就传的人尽皆知。

  “温澜书的徒弟”这个名号既是光环,也是催命的铡刀,有人会因为顾忌温澜书而对哈迪斯敬畏有加,也有人会因为这个名号更多的将目光放到哈迪斯身上,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能被温澜书青睐。

  封子骞都能想到次年门派大比上腥风血雨的情形。

  温澜书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敬仰他的人不少,毛遂自荐想当他徒弟被婉拒的也很多。

  但是当封子骞说出心中想法后。

  哈迪斯却不见一点惊慌,反倒缓缓眨了眨眼,略感兴趣的问道:“门派大比……是什么?”

  温澜书无奈的响应,“门派大比是各门派之间小辈的一次比试,一般每十年举办一次。”

  “伊里斯的运动会?”

  伊利斯每四年会举办一次运动会,比试的多是些赛跑、赛马等竞技项目,因为足够有趣,哪怕是远在冥府的哈迪斯也有所耳闻。

  一旁打算解释的封子骞默默闭上了嘴,他之后也试图开口,却发现根本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最后他索性摆了摆手,一副不想跟温澜书多说的样子。

  “左右我不过是担心门派里混进不法之徒要害你性命,既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我也不多管些什么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听闻这句话,温澜书突然神色一动,“师兄,哈迪斯是魔修这个消息……是不是褚乐生告诉你的?”

  “嗯?是的,那孩子很担心你啊。”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温澜书略略垂下眼睫。

  他年轻的时候被师父师兄护在身后,长大后便几乎如同头狼一般,固执的将一些晚辈护在安全的地方。

  他不欲怀疑自己收下的徒弟,但是当种种细节都显示整件事都另有隐情后,心中的猜疑便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褚乐生。

  温澜书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现在想想,当时两人的相遇也极其巧合,像是刻意安排一般。

  褚乐生与温澜书相遇的场景,几乎与温澜书和柳念生相遇的场景如出一辙,正是因着这点缘分,加上褚乐生天赋不错,温澜书这才动了收徒的心思。

  梦中的褚乐生从相遇到之后的决裂都是一场骗局。

  温澜书起初以为这梦境只是敌人用以撼动他心智的幻境,因此震惊有之,羞愤有之,荒诞有之,却从未当真过。

  但是,倘若梦中的事情真实发生过呢?

  “师兄,倘若你的猜测成真,有魔修假扮我徒弟欺我骗我害我,你当如何?”

  封子骞的神情瞬间锐利起来,原本的中正平和如潮水般褪去,表情没有多大变化,话语间却带着淡淡的杀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说罢他眉心一皱,“你真遇到麻烦了。”

  温澜书摇头,哈迪斯认真回复,“你放心,没有人能伤害他。”

  这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就朋友而言,这个承诺有些重了,但是封子骞却奇迹般的放下心来。

  眼前这人不知具体多少年岁,但即便少年模样,仍旧给人一种相当沉稳可靠的感觉。

  温澜书与哈迪斯离去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师兄,你听说过剑骨吗?”

  “剑骨?那不是个传言吗?据说没人见过实物。”

  这世上剑道的天才本来就少,也没人有能耐去看他们身上到底有没有剑骨。

  “怎么,有人传言你身上有剑骨吗?”

  见温澜书默认了,封子骞有些苦恼的思索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这我不太清楚,师父捡小孩向来随心所欲的,基本上看着顺眼或者看着可怜就捡回来养了,也不会关心这种事,而且——”

  封子骞轻咳一声,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是温澜书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柳念生当掌门时也没有什么一定要把门派发扬光大的野心,平时招猫逗狗、下山买酒,他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个传说。

  那么掌门不在意,导致的情况就是全师门上下都不是很在意自家小师弟到底身怀什么东西,反正每次温澜书渡劫的时候他们负责送法宝抗雷劫,渡劫成功的时候就高高兴兴的庆祝。

  平日里在外历练听到有人夸温澜书就与有荣焉。

  某种程度来说竟然意外的单纯。

  温澜书离开时和哈迪斯并排走在一起。

  两人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只是衣摆交缠在一起,竟无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封子骞看到两人走到转角时路过一棵树下。

  枝叶低垂扫过温澜书的头顶,哈迪斯伸手替他挡了一下,行动间摇动树梢,晃落了几片花瓣。

  哈迪斯将花瓣从温澜书的头发上摘下,此刻两人绕过了拐角,金色的阳光自天际穿透而来,将两人逆光的面庞映照的模糊不清。

  封子骞只看见温澜书像是愣了一下,随后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细微的像是某种倏忽而过的错觉。

  封子骞欲要细看,却发现两人已经走远了。

  白云悠悠拂过他的头顶,今日天气晴好,山中的空气清新的像是水洗过一般。

  封子骞忍不住感叹,“他们感情真好啊。”

  褚乐生等了好几日,却没有等到封子骞处理哈迪斯的消息。

  他也想要弄清楚哈迪斯的身份,但是倘若一直查不出来的话,他也不介意耍点心思让对方把魔修这个身份坐实。

  无论如何,面对那种伦理问题都能面不改色甚至习以为常的,必定也不是什么正道人士。

  只不过无论褚乐生埋下了多少暗示哈迪斯是魔修的钉子,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像是发现了,但是对方根本不在意。

  但是这怎么可能?

  褚乐生面色惨白,挣脱了轨迹的命运让他浑身浸泡在不安之中,还有一种冥冥之中像是要失去些什么的惶恐。

  明明、明明他上辈子暴露真实身份时,温澜书是那般的不假辞色。

  【你太急躁了】

  系统忍不住评价,褚乐生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堪称仓促,非常容易被人抓住蛛丝马迹。

  “你应该比我着急吧?”褚乐生轻嗤一声。

  系统沉默了。

  他所有的能量均来源于宿主对于上辈子遗憾的弥补程度。

  而按照目前这个走向,他的任务无疑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你不赶紧想想办法?”

  褚乐生沉声道。

  “若实在不行,”褚乐生的声音突然开始微微颤抖,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你就帮他恢复上辈子的全部记忆好了——总该,总该还有点情分在。”

  系统的声音仍旧冷静,但是说出的话却是直白的毫不留情。

  【按照你们上辈子的结局,倘若温澜书恢复全部记忆,他跟你一刀两断的可能性远大于他对你心软的可能性】

  【恢复他的记忆才是真正的死局】

  褚乐生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环臂靠在墙上,面上满是沉沉郁色,再睁眼时瞳仁中用以伪装的墨色褪去,转而化为了魔族特有的猩红,仿佛尸山血海倾倒其间,透着隐隐的疯狂。

  褚乐生舔了舔唇,“重活一世,魔族那边的事情我留了后手,但是还没处理完毕,干脆先回去把我父亲的王位抢了,届时数十万军队归我统领,再——”

  他看向不远处的白雪皑皑的千刃峰。

  系统被他话语中隐含的疯狂搞得汗毛直竖,好半晌才开口:【无念门不会轻易让你把温澜书带走,而你倘若动用魔族的军队跟无念门的人对上,温澜书他绝不会放过你】

  褚乐生突然变得很委屈,“但是我只是想和师父在一起。”

  【或许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系统顿了顿。

  【上辈子,你和温澜书之间关系的转变节点是不是在云昔秘境】

  【你现在去趟云昔秘境,将这段剧情提前】

  【温澜书对待亲近的人向来心软,你这么做,他兴许会对你改变态度,虽然做不到像上辈子那样亲密,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疏】

  褚乐生眼中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他又恢复了之前诚挚温和的样子。

  “那就这么办吧。”

  温澜书的系统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回来的。

  它最近成天出去找仇家,距离温澜书上次见它还是五天前。

  【我感觉那个系统就在这附近】

  它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机械音,但是较之先前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倒显得更加生动了。

  温澜书将褚乐生的事情告诉了它,试图从系统这儿弄清楚些许头绪。

  “如果梦境中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话,那么……”

  只是单纯的听梦境的话没什么。

  但如果加上梦境和现实的比对——

  系统突然觉得这个事件走向有点熟悉。

  此刻哈迪斯就坐在温澜书身侧。

  哈迪斯已经知道了系统的存在,此刻房间内又没有外人,系统索性把自己的本体从温澜书的丹田处移出,小小一团光球落到了桌上。

  系统翻遍内存的各大攻略剧本,凭借自己多年经验,试探性的给出了猜测。

  【我就是一个猜测】

  光球明明没有眼睛,但哈迪斯就是感觉它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一眼。

  【我感觉——这段故事走向有点像火葬场流的攻略方式】

  哈迪斯坐直了身体,如一只黑豹般缓缓俯身上前。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