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箭

  丘比特盘腿坐在房檐之上,整个人在夜风中摇摇晃晃,以一种随时要倒下去的姿态,险而又险的维持自己的平衡。

  然后好像失误了一般,在一次大幅度的摇晃后,他忽然从房檐跌落,但是片刻后,就扑扇着自己的小翅膀,晃晃悠悠的飞回了屋檐的高度。

  金弓在他手中闪闪发光。

  丘比特双眼发亮的看着下方的人潮。

  似乎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爱情是盲目的,在某些时候,无论是爱情的到来还是爱情的表现形式,都显得毫无规律与道理。

  但是就爱情的诞生情况而言,似乎有公认的一点,那就是在一些热闹的节日或者宴会上,诞生爱情的概率似乎要高很多。

  城邦间总会流传这样的故事——一些少男少女在某个庆典或者宴会上一见钟情。

  这是一种很浪漫的说法。

  当然鉴于爱情的产生往往来源于丘比特的爱情金箭。

  那么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因为丘比特喜欢蒙着眼睛随便射箭,自己的准头又太差,为了不让自己乱射一气后箭矢一根未中,他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因为目标多,那么无论他射的有多随意,总有几根能中的。

  就跟在塞满靶子的靶场上射箭一个道理。

  于是在热闹的人流中,盲目的爱情就这么诞生了。

  今天丘比特依然找了个极其热闹的地方。

  在傍晚的时候他飞上天空,往下一看,昏暗的天色下,哪边灯光最亮,他就往哪边去,如果夜晚仍旧灯火通明的话,那么那个地方必定有节日,节日意味着热闹,热闹意味着遍地的箭靶。

  于是在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丘比特来到了此处。

  酒神祭祀让底下的人群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在酒精的作用下,就连理性也摇摇欲坠。

  狄俄尼索斯为酒神,但是也有人认为他是繁衍神与欢乐神。

  酒精释放理性带来欢乐,而在理智摇摇欲坠,本能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所诞生的爱情似乎更为浓烈与直白。

  丘比特今天带了五十只金箭与五十只铅箭。

  他用布蒙上双眼,循着酒香与喧闹声一路飞过去,随手拿一支箭就往听起来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射去,累了就解开蒙眼的布,坐在屋檐上或者树上休息会儿。

  坐久了丘比特难免觉得无聊,此时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他轻轻嗅了嗅,觉得这酒味过于好闻了,就忍不住下去要了一杯。

  他小口喝着,喝完打了个酒嗝,就重新蒙上布,摇摇晃晃继续飞,箭矢不断消耗着,在空中划过一个歪歪扭扭的弧度,射在了随便什么人身上。

  丘比特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支箭,只知道自己的箭筒空了一半。

  丘比特摇摇箭筒,从里面又取出了一支箭,刚刚搭上弓弦,就听见底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欢呼,惊得他不断扇动的翅膀停了一瞬,险些掉下去。

  谁啊这是?

  丘比特挑起一边的布带,醉眼朦胧的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然而还未看清楚,耳朵就先听到了一阵极其耳熟的音乐。

  因为酒精而稍显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哦,是狄俄尼索斯啊。

  狄俄尼索斯在人类之中相当受欢迎,酒神祭祀也出奇的热闹。

  丘比特作为一个哪里热闹往哪里跑的神明,也不是第一次在酒神祭祀上这么干了。

  他抽出一支金箭射向狄俄尼索斯,然后被一个跳舞的女祭司给挡住。

  没射中。

  好遗憾。

  丘比特撇撇嘴,索性直接抽出三支箭一起架在弓弦上,用一种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开始乱射。

  蒙眼的布已经被他解掉了。

  但是现在酒精侵袭丘比特的大脑,搞得他晕晕乎乎的,飞也飞不稳,眼前满是重影——在这种情况下,金箭带来的爱情依旧盲目。

  丘比特射出了最后一支金箭。

  朝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射的。

  但是因为眼前满是重影,射歪了。

  一支金箭在夜空下划过一道光,直直射向了不远处一个角落的阴影处,那儿的灯灭了一盏,因而显得昏暗。

  但是那支箭最终没有没入某个人的身体。

  温澜书攥住了它。

  温澜书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

  酒香几乎侵染了每一寸空气,连带着他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些许,似乎他与那些醉酒的人们并无差别。

  ——因此他此刻将珠子放入了哈迪斯手中,做下了这般不理智的举动。

  但是在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袭来时,温澜书的反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迅捷。

  他并未听到破空声,只是发觉身后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气流,思绪还陷在哈迪斯的眼神中尚未脱离,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温澜书攥住了那突然袭来的东西,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出是一支造型玲珑的金箭。

  这是……

  温澜书有些困惑的看着手中小巧的像是玩具一般的箭矢,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指尖似乎被这支箭矢擦破了皮。

  一道细细的伤痕浮现出来,有些许血液缓缓渗出。

  他的身体早已经过天雷的淬炼,再加上赫淮斯托斯赠送的名为【熔岩之主】的礼物,身体强度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普通的武器根本伤不了他。

  更何况这道伤口没有丝毫痛感,若非有血液渗出来,他甚至还发现不了。

  温澜书眉心微蹙。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细究,手中的金箭便忽然散成了一片金色的粉末,没入了温澜书指尖的伤口中,下一刻,伤口瞬间愈合。

  忽然的变故让温澜书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的就想抬头,好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去寻找罪魁祸首的踪迹,但是刚一有所动作就被哈迪斯拦住。

  “别抬头!这是丘比特的……”

  哈迪斯的声音相当严肃,甚至带着点慌乱。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温澜书的确没有抬头,而是在哈迪斯出声的剎那,就习惯性的转头看向哈迪斯——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两人在夜色中四目相对。

  爱情金箭是这个世界上关于情感的法则的具象化,与带来厌恶的铅箭一样,无法逃离,不能防御,爱情的到来如此盲目,但又让人无处可逃。

  因此即便以温澜书的身体强度,在碰触箭矢的剎那依旧会被箭头划伤,而在他因为金箭受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金箭带来的爱情绑定。

  ——温澜书会不可避免的爱上他看到的第一个人。

  哈迪斯看着温澜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略带紧张的倒影。

  “你……感觉怎么样?”

  哈迪斯感觉自己声音发紧。

  他早该想到的,今天这么热闹,丘比特必然会来到此处。

  但这支突如其来的金箭,对哈迪斯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即便他心中对温澜书有好感,也从未想过用爱情金箭来将对方留下来。

  “那是丘比特的爱情金箭。”

  哈迪斯解释道,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发冷。

  温澜书闻言恍然,他一直觉得那支箭有些眼熟,之前因为天色昏暗加上那支箭消散的太快,温澜书并未看仔细,现在想想,那支箭从外形上似乎与之前刺入赛尔特胸膛的铅箭有些相似。

  然而他并未如被金箭射中的阿波罗一般表现出狂热的爱意,神色清明,身形挺拔,仍旧与哈迪斯保持着微妙又克制的距离,看起来与之前一般无二。

  “我感觉……”温澜书顿了顿,细细感受了一遍身体的情况,最后笃定道:“没有什么感觉。”

  那支箭就像个声势浩大的恶作剧,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哈迪斯闻言一怔,但目光仍旧没有从温澜书身上移开,反而观察更加仔细。

  他仍旧忍不住再度确认了一遍。

  “真的?”

  “真的。”

  温澜书有点无奈。

  说话间,又有几支箭划破夜空,一支金箭两只铅箭,分别射中了哈迪斯附近的三个人——丘比特今天似乎对这种略显昏暗的角落情有独钟。

  哈迪斯又盯了温澜书片刻,见他似乎真的没事之后,才有些放心的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上空,开始寻找丘比特的身影,面色平静的吓人。

  丘比特的身影并不难找,雪白的翅膀在夜空中就如同雪地上的红花一般显眼,他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飞的歪歪扭扭的,犹如一颗在夜空中忽上忽下的月亮。

  顺着箭矢袭来的方向,哈迪斯轻易就找到了丘比特那双雪白的翅膀。

  内敛沉默的姿态逐渐剥落,冥王锐利的目光刺破夜幕,苍翠的双眸如大雪下的青松。

  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动作,飞的越来越歪的丘比特就一头扎进了一旁的树冠中,在横生的枝丫间翻滚着坠落,最后“啪”的一声摔到了温澜书和哈迪斯面前。

  丘比特有些迷糊的抬起头,眼前人影幢幢,四个哈迪斯用漠然的眼神整齐划一的看着他。

  丘比特一个激灵。

  好多冥王啊。

  他想。

  “做噩梦了吧……”

  小爱神低声嘟囔,随后醉意上涌,头一歪,放心的睡了过去。

  噩梦的话,第二天醒来就好了。

  丘比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哈迪斯坐在另一边,淡淡的看着他,见他醒了,开口唤道:“丘比特。”

  冥王的声音有些冷,让人联想到初冬时湖面上的一层薄冰。

  丘比特听了顿觉精神一振,感觉这三个字犹如寒凉的匕首一般将他的睡意刮的一干二净。

  迟钝的大脑运转起来,他这才想起昨夜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意识到那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不。

  反倒因为是真实发生的,反而更像噩梦了。

  丘比特敏锐的觉察到哈迪斯身上只针对他一个人的冷意,谨慎的问道:“怎么了?”

  他的视线迅速的扫过四周,试图弄清楚目前的情况,一个不认识的人待在哈迪斯的身旁,这个房间像是人类的住处,他的金弓放在不远处的桌上,箭筒就放在金弓的旁边,里面的箭矢……

  不对,铅箭少了两支。

  丘比特大脑因为酒精不太清醒,对于箭矢的数量倒是明明白白。

  “我的铅箭呢?!”

  他高声问道,却见哈迪斯向他抛来了一个瓶子。

  丘比特手忙脚乱接住,发现里面是一些看起来有些脏的泥土,顿时露出了一个略显嫌弃的表情。

  “两支铅箭已经用掉了。”

  哈迪斯说。

  “这就是你要的海德拉的毒液,只是和泥土混在一起,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

  “这……”

  丘比特正想抱怨几句,一抬眸发现哈迪斯静静看向他的视线,顿时闭上了嘴。

  他看向哈迪斯身边坐着的那个人,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再联想到之前哈迪斯对他说有心上人那件事,出于拿着爱情金箭挥舞的多年经历,敏锐的意识到了两人的关系。

  哇哦!

  丘比特心中小小的惊叹一声。

  因此当哈迪斯说回正事,也就是温澜书被爱情金箭射中后,丘比特脱口而出:“这不挺好的吗?”

  “……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被金箭射中后的那种狂热。”

  哈迪斯说出了后半句话。

  丘比特以一个希腊神明的角度将心比心,“你很失望?”

  哈迪斯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丘比特察觉到哈迪斯对这个回答好像不是很开心,想了想,试探的补充道:“看在你把毒液给我的份上,除了两支铅箭外,我可以再给你一支金箭。”

  但是哈迪斯的神色并没有要缓和的样子。

  丘比特顶着哈迪斯的视线,有些委屈的缩了缩脖子,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并不需要金箭。”

  哈迪斯开口道。

  “我只是想确定两个问题。”

  “温澜书到底有没有受到金箭的影响?如果确定受到影响了,要怎么消除?”

  “那支金箭消失了吗,消失了的话就肯定是成功了,只要在这个世界,就必定会受到金箭影响,至于消除……”丘比特下巴微抬,誓死捍卫自己的神职,“没有先例,阿波罗都不能摆脱金箭的影响。”

  哈迪斯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世界”这四个字,他同温澜书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浮起了同一个猜测。

  无论是赛尔特还是哈迪斯所说的阿波罗,被神力影响陷入爱情后,反应都是相当明显的。

  有前两者做对比,温澜书也倾向于自己并没有被神力影响。

  但到底不能完全确定。

  青虹剑在前几日就被温澜书从储物袋中取出来了,上面残留的外神灵魂被系统提取的一干二净。

  最初系统还会响应温澜书的话,只是响应的速度比较慢。

  这几日系统则处于音频全无的状态,似乎对于外神身份的分析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

  温澜书并不希望自己因为金箭而丧失理智到赛尔特那个地步,他曾询问过系统,但是系统并没有给予响应,现在想来,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因为他来自于其他世界,因此爱情金箭并未对他造成显著影响。

  温澜书和哈迪斯下午就离去了。

  那段副作用的记忆到底深深烙印在了赛尔特的脑海中,令赛尔特在消除影响后,看到温澜书还是忍不住脸红。

  但因为恢复了理智,看过往那段记忆时就像以局外人的方式在看一段戏剧,赛尔特回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面对温澜书时除了不好意思,还有深深的尴尬——那种一辈子都不想和对方见面的尴尬。

  但是温澜书离去时赛尔特还是去送行了。

  “那瓶毒液……好像是我意识不清晰的时候去收集的,”赛尔特虽然不知事情全貌,但也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当初意识被人操纵的事情,“我不知道对方收集毒液想要做什么,但应该不是好事。”

  “对方暂时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哈迪斯解释了一句,让赛尔特稍稍放下了心。

  随着那抹残魂的彻底死亡,无论目的是什么,那个外神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成了泡影。

  但是鉴于外神仍旧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为了防止之后对方卷土重来,目前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以及目的。

  由于系统目前还未有消息。

  那面复活提丰时留下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镜子,就成了另一个突破口。

  现在那面镜子就在赫淮斯托斯手中。

  为了让赫淮斯托斯全心全意的工作,连平日里一些神明关于武器的委托都少了。

  智慧女神阿西娜待在火神的工厂附近,试图帮助火神弄清楚这面镜子的来历。

  但是温澜书有种预感。

  或许再过几天,系统就能将那个外神的来历全盘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