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物

  事实上,“暂告段落”“稍后再说”“静候佳音”等,一切涉及到等待,却不给出具体时间限制的言辞都可以被视作是一种推诿,或者说是一种婉拒。

  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温澜书。

  他不屑于耍弄这些模棱两可的言辞,所言所行皆出自内心所想。

  因此哈迪斯相信了。

  他的思绪飘到了冥府广袤的土地上,发现接纳善人灵魂的爱丽舍乐园是个不错的游览地点。

  那儿四季如春,怒放玫瑰在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永不凋零。

  于是眼前的一切在顷刻间似乎变的难熬起来。

  时间变得缓慢而黏稠。

  那将至未至的异界神明好像钟表上缓慢移动的指针。

  如果可以,哈迪斯不介意动手将那指针拨的快一点。

  于是他微微绷紧了嘴角,掩饰般的喝了一口桌上的酒,将眼中若有似无的焦躁很好的压在眼皮底下,转而问道:“你有什么进展吗?”

  温澜书摇头,“只是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温澜书虽然不常做类似的事情,但也不能说一点不会。

  无念门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一般在让温澜书动手除魔之前,相应的数据就已经汇总放到了他的桌案之上。

  但凡事总有例外。

  偶尔也会出现情报有误,或者对方侥幸逃脱的情况。

  到这时候,就需要温澜书自己去获取对应情报了。

  而鱼龙混杂的酒馆向来是个不会出错的去处,于是理所当然的,温澜书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儿,围绕着那三个城邦的掌权者探听情报,得到了一堆不知真假的消息。

  这其中或许有能用的消息,但由于对方目前按兵不动,即便有线索也难以发觉,于是温澜书将它们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他也同样打听了赛尔特的下落,但只得到了几条似是而非的线索。

  “这很正常,”哈迪斯看着温澜书记录下的信息,因为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反倒能以一种更纯粹的视角观察温澜书的字迹,“这三座城邦的总体面积不小,每日有无数商人往来其间,赛尔特在外貌上又没有什么令人难忘的特征,说句大海捞针不为过。”

  “但这并不意味找不到——如果他真的来到了这里的话。”

  哈迪斯看向温澜书,声音低且沉,像是夏日夜晚的风,“风会传来草木的气息,日与月会照耀每一寸土地,神明总有办法找到他想找的人。”

  “或许等你渡劫完成,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哈迪斯说这话时没有多余的表情,苍翠的双眸犹如一块冰凉的宝石,透着些许居高临下的漠然。

  温澜书这才恍然发觉,对方并非那些尚未羽化成仙的修士,他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明,是世界秩序的一部分,因此他垂眸俯视秩序下的人类,就像是在拨弄钟表里精密的零件构成。

  ——生活在秩序下的人类,自然也跳脱不出世界的秩序。

  只要对方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在神明眼中就绝无销声匿迹的可能。

  但是当哈迪斯将目光放在温澜书身上时,他眼中的疏离就逐渐褪去,冰凉的宝石融化成了清透的潭水,神性隐没在眼底深处,哈迪斯在一剎那仿佛变的触手可及。

  但最先伸出手的是哈迪斯。

  他将桌上赫淮斯托斯制作的斗篷递过去,安静等待着温澜书。

  “我们回去吧。”

  他说。

  温澜书渡劫的地点最后选定在一个荒无人烟但面积不小的荒岛上。

  与此同时,一则传言在库赛尔中悄悄流传开来。

  “你听说了吗?据说有个商人带来了一个无价之宝,说是给多少钱都不卖。”

  有一个人小声的对着同伴说道。

  但大多数人对于则这传言呈现出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

  有些年纪大的商人坚决认为这只是某个同行用来招揽客人的噱头。

  毕竟一不知道商人的身份,二不知道所谓“无价之宝”的真面目。

  种种关键信息缺失,更加显得这个传言像是瞎编出来糊弄人的。

  “但是……我听说那个商人,好像就在夜市的最后一个摊位上售卖东西,”一个人小声反驳道:“有人亲眼见过的。”

  “不可能,”说话的声音似乎与话题的可信度呈正相关,一个高昂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回复道,“那个位置基本没有什么客人,真想卖货的话,根本就不会选那个位置。”

  接下来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闲谈。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拉扎尔拨开人群,拿着绷带走到了二楼,那些嘈杂的争吵被他抛在了耳后。

  “赛尔特,我进来了。”

  他敲了几下门,然后推门进入。

  那天赛尔特的匕首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割开喉咙。

  拉扎尔只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等他慌慌张张上楼后,发现赛尔特无知无觉的倒在地上,脖颈上细细一道血线,像是自戕到一半,突然晕倒的。

  “赛尔特!”

  拉扎尔惊叫一声,还未走进,便见晕倒的赛尔特突然睁开了双眼。

  “痛……”赛尔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帮我包扎一下。”

  赛尔特的这句话令拉扎尔如梦初醒,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慌忙找绷带包扎,却也失去了向赛尔特询问事情原由的最佳机会。

  等他急匆匆找到之后,发现赛尔特又晕了过去。

  之后拉扎尔曾几次想要弄清楚那天在赛尔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都被赛尔特岔开了话题。

  或者干脆就是赛尔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令人完全不敢提起相关的问题。

  但今天的赛尔特难得清醒,他见拉扎尔进来,下意识朝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伤口怎么样了?”

  拉扎尔问道,目前这个问题他最为关心。

  在一道几乎不会愈合的伤口上,造成这道伤口的缘由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大概好一点了。”

  赛尔特小声道,目光闪烁。

  拉扎尔揭开纱布,在揭到第二层的时候就看见了纱布下露出的血色,不由的黑了脸——这道伤口根本就没有丝毫愈合的征兆。

  赛尔特拍了拍拉扎尔攥紧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或许只是愈合的慢而已,”他小声安慰道,“而且这道伤口很浅,只是划破了表层的皮肤,也流不出多少血,没关系的。”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钻入了被窝中。

  天色逐渐暗下。

  拉扎尔不想打扰赛尔特休息,忧心忡忡的看了他一眼,离去了。

  海边的城邦相当繁华。

  在其他城邦天色一暗市集就散去的时候,这儿仍旧有着喧闹的夜市。

  夜市中烛火长明,星星点点的点缀在街道巷陌之间,像是天穹的银河于地面上的倒影。

  夜市的尽头人流量最少,就连灯火也更为黯淡,大片的黑暗如晕染开的墨水,只有零落的烛火点缀在其间,照亮小小的几块地面。

  在一处有照明的地方旁边,一个身着漆黑斗篷的人影盘腿坐着。

  他的面前放了一张毯子,毯子上货物凌乱的堆放,都是些寻常、甚至称的上简陋的东西,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在正中,盒子表面装点着珍珠宝石,开口处却被一把精巧的锁锁住。

  明明是商人,却不叫卖,也不吆喝,只是垂首坐着,兜帽遮住面容,显得他像是一抹无处可去的幽魂。

  也偶尔有客人逛到这边来,在那称得上简陋的摊位上扫了一眼,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看上去最精致的盒子上。

  “这个多少钱?”

  客人问道。

  摊主却摇了摇头,声音滞涩。

  “不卖。”

  “你买不起。”

  那个客人似乎家境富裕,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声嗤笑,“多少钱?”

  摊主却仍旧是这一番说辞。

  客人觉得这人不识好歹,冷哼一声离去了。

  接下来,摊位前又来了几个人。

  一个人似乎家境清贫,目光在那华贵的盒子上一扫而过。

  一人家境一般,询问了盒子的价钱、并得到自己买不起的回答后,并未多问。

  只有一个人,衣着华贵,显而易见的家境殷实,他同样询问了盒子的价钱,得到摊主如出一辙的回答后,不屑的笑了笑,随后报出了一个让人咂舌的数字。

  摊主摇头,“你买不起。”

  客人加码。

  摊主依旧摇头。

  “这个价格购买三百个这样的盒子了!”

  “这个盒子没有这么值钱,里面装着的东西才值钱。”

  “是什么?”客人难得被勾起了好奇心。

  摊主轻轻拨动了一下盒子上小巧的锁,微微抬头,昏黄的灯光落在眉宇间,却显得那双眼睛泛着些许冷意。

  “一样难以用金钱估量的宝物,但是你付不起这个价钱。”

  “如果我用全副身家来买呢?”客人报出了一个高到吓人的数字。

  但是摊主依然摇头。

  此刻距离夜市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摊主却已经打算收摊回去了。

  之后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披着斗篷的人在一个没有多少人流量的地方,漫不经心的卖着货物。

  对于那个盒子,无论是谁来问,都说买不起。

  也有人嘲讽他是装模作样的小丑,或是玩弄把戏的骗子。

  各种流言不一而足。

  但是那人全然不放在心上,每日在同一个时刻到来,在同一个地点摆摊,又在同一个时刻离去。

  他的话很少,有时候沉默的近乎于一座雕像。

  倒是对这个盒子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

  摊主的回答无疑勾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心,或者是好胜心,他们并不一定真的会斥巨资来买这样东西,只是单纯想知道到底多高的价格能让摊主松口。

  以及——

  这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于是询价的人越来越多,报出的价格也一个赛一个的高。

  某一日,一个富商模样的人拨开人群,盯着那华贵的盒子半晌,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摊主摇头。

  富商不忿,“哪怕是这个城邦的国王都不一定能拿出这么多钱。”

  “也许不一定是要钱,”摊主似乎轻笑一声,“但这个代价,显而易见,无论是您还是这个城邦最尊贵的人,都支付不起。”

  富商离去了,当这个价格被拔高到一个程度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虽然仍旧时不时有人询价,但没人再相信摊主所说,说出的数字也一个赛一个的夸张。

  但是摊主仍旧每天都来到此处。

  直到几天后,道路尽头走来了一个身形高挑的人。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护卫,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的相貌,却在行动间,仍旧能看到她缀满宝石的衣襟。

  那人径直走到这个摊位,头一抬,在灯火下露出了一张秾丽的脸,漆黑的长发微卷,如海藻垂下。

  “这是什么东西,连这个王国最尊贵的人都买不起?”

  她捻起那个盒子,在耳边摇了摇,又上下抛了抛,琉璃珠似的眼睛定在对面摊主的脸上,眸中几分轻嘲,几分傲慢。

  “难道连我都买不起吗?”

  摊主笑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温和的脸,脖子上的绷带惨白,几缕血色从中透出。

  “不。”

  他轻轻伸手,将那个盒子笼在对方手中。

  “在您到来的那一刻,您就已经拥有它了。”

  “多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