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

  阿多尼斯有些紧张。

  虽然他对温澜书相当信任,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他们要去见的是暴躁且有可能对他怀有恶意的战神阿瑞斯。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去见又是另一回事。

  随着身后的森林渐渐远去,阿多尼斯内心逐渐踌躇。

  当然,这种踌躇针对的不止有阿瑞斯,还有那位传说中的神王宙斯。

  虽然阿多尼斯才诞生三个月,但是宙斯的事迹早以一种飓风过境的形式镌刻在了海洋、陆地、冥界中任何一个拥有智慧的生灵心中。

  这使得阿多尼斯在诞生没多久的时候,就被一些宁芙仙女们科普了有关事迹。

  几乎每个宁芙科普完后,都会盯着阿多尼斯的脸来一句,“你要小心”。

  当时的阿多尼斯懵懵懂懂,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经过阿芙罗狄蒂的事情之后,阿多尼斯明白了,自己这张脸,不止在女性的心中,或许在某些男性的心中,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年纪三个月大的植物神捂住脸忧心忡忡——他今日也在烦恼跟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但是即便如此,阿多尼斯也没有一点要退缩的心思,只是行动间犹如没上发条的人偶。肉眼可见的僵硬。

  “你如果不想的话……我可以自己去,你在山脚下等我就好。”

  注意到了阿多尼斯的不自在,温澜书贴心建议,被阿多尼斯拒绝了。

  植物神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微微发白,但是神情却是相当坚定。

  “我不能永远活在这种惶恐之中,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提防着随时到来的危险,虽然我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在让我‘不要上去不要上去’,‘赶紧逃赶紧逃’,但是……”

  阿多尼斯叹了口气,“我总得去学着面对这种恐惧。”

  “而且相较于这点,我更担心战神会不会因为我而迁怒于您,毕竟他很讨厌我——但是之前您既然说了我可以和您一起去见他不会有问题的话,”阿多尼斯笑了笑,“那么我会陪着您。”

  温澜书听罢微微一怔,思绪难得恍惚了片刻。

  在他还是个小豆丁、刚刚被师父捡回山上时,天天拿着根小树枝练剑。

  一开始他并不熟练,剑法舞的歪歪扭扭,后来他逐渐熟练起来,独自一人时,哪怕是普通的树枝也能舞的虎虎生风,但若是对敌的时候,就难免瞻前顾后。

  彼时师父看上去相当年轻,一张俊俏的脸看上去像是那种会拐官家小姐私奔的浪子。

  浪子天天拿酒葫芦敲他的头,让他“不要怕”“不要怕”。

  温澜书不服气,拿着手中被自己摩挲的光滑的树枝低声道:“您只给了我树枝,叫我如何对敌,若我此刻拿的是开了刃的宝剑,又怎会惧那山野猛兽?”

  浪子一声嗤笑,捡起地上的落叶随手一扔便斩断了不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的松树。

  温澜书依旧不服,还未开口,额头就又被酒葫芦轻轻打了一下。

  “你认为树枝不敌猛兽就露了怯,一剑刺出,未至敌人身前就先露了三分退意,我固然可以给你开了刃的宝剑,但是世事瞬息万变,你往后又岂会只遇到与你实力相当的对手?”

  “今日,以树枝对猛兽。”

  “明日,以凡铁对神兵。”

  “后日,以一人对天下。”

  “你皆认为不敌,皆心存惧意,剑刃未至,不战便降。”

  师父长得不太正经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相当正经的神色。

  “你既习了剑,便不要被心中的恐惧束缚了手脚,不论手上拿的何种武器,一剑刺出,便只需关注剑刃所至之处,若一剑不成,那便再刺一剑。”

  师父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一用力,将他戳的一个不稳,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出剑便是。”

  想到此处,温澜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许是小时候他性子最冷淡的原因,师父总喜欢逗他,只是随着百年岁月倏忽而过,儿时的记忆也便模糊了,但不知为何,今时今日,师父那一指的触感竟又鲜明了起来。

  “……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阿多尼斯的话响在耳畔,温澜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微微勾起了嘴角。

  但若要说是高兴的事……

  温澜书摇摇头,神色柔和下来。

  “算不上。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人。”

  “我能问一下是谁吗?”阿多尼斯好奇。

  “是我的师父,按照你们这边的说法……是我的老师,”温澜书犹豫了一下,脸上显出些不承认的神色,但随后又变作释然,“但也勉强可以算是我的父亲。”

  这有些复杂的关系让新生的植物神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俊美的脸上微微显出困惑的神色。

  但温澜书本来想说的也不是这个,他抬头遥遥看向天边的云彩,像是借此在触碰一段久远的回忆。

  “他在我小时候说了一段跟你刚才说的很像的话。”

  “……去面对恐惧?”阿多尼斯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话。

  “差不多,但是他还多说了一点,”温澜书伸手,虚虚点在阿多尼斯的额头,“不要因为心中的恐惧畏首畏尾,冷静下来,然后想办法解决它,若是一个办法不行,那就换一个。”

  阿多尼斯似懂非懂,温澜书低笑一声,遥遥望向奥林匹斯山的方向。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阿瑞斯的神殿距离阿芙罗狄蒂的神殿非常近。

  温澜书和阿多尼斯刚离开森林没多远,就遇到了驾着战车前来的阿西娜。

  阿西娜对温澜书的印象很好,初始好感就有60点。

  收到温澜书与阿瑞斯决斗的计划取消、他要去奥林匹斯山的消息后,正巧顺路的阿西娜便驾着战车追赶过来,将二人一路送至了奥林匹斯山上阿瑞斯的神殿前,期间没有碰到其他神明,可以说是无形中消弭了阿多尼斯对于宙斯的担忧。

  阿西娜对于阿多尼斯感激的眼神不明所以,但是她也有听闻有关阿瑞斯、阿多尼斯和阿芙罗狄蒂的大三角。

  阿西娜自宙斯的头颅中诞生时披坚执锐,一副威严至极的女战神的模样,但实际上性格相当的和善温柔。

  在她眼中,新生而又无辜的阿多尼斯毫无疑问是弱势的一方,于是便出声安慰了几句,着重描述了一下之前温澜书的战绩,告诉阿多尼斯完全不用担心阿瑞斯暴躁起来会对他不利,因为理论上讲阿瑞斯完全不是全盛时期温澜书的对手——这也是她之前让温澜书和阿瑞斯决斗打赌的底气。

  阿多尼斯这才知道之前温澜书差点把提丰给杀了,立刻震惊的看了过去,眼中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温澜书面对这不加掩饰的赞美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掩饰般的说了一声“走吧”,径直向神殿正门走去。

  但是他们却扑了个空。

  阿瑞斯数日前出门,至今未归。

  得知阿瑞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温澜书难得沉默下来。

  ——说实话,他现在竟然有些担心战神会不会因为腿伤出了什么事。

  “说是要去找阿芙罗狄蒂,但是你们没见到他,现在神殿里又没人,他到底干嘛去了?”阿西娜相当疑惑。

  唯一一个知道事情真相的温澜书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他思索片刻,打算不再多等,和阿多尼斯下山后直接去找别的材料以作替代。

  然而他们一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站在神殿楼梯前的阿瑞斯。

  健硕的战神带着腿伤,身上脸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整体看上去竟然比温澜书离去时更狼狈。

  “阿瑞斯?”阿西娜上下打量他,目光在那包扎严实的小腿上顿了顿,再度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干什么去了?”

  搞成这个样子,像是在荆棘丛里打了个滚,

  不问还好,问了之后阿瑞斯眼中怒气更盛,狠狠瞪了温澜书一眼。

  阿多尼斯上前一步,迎上阿瑞斯的目光。

  阿瑞斯一时间竟然没认出对方,想起来阿多尼斯的长相后,他同样狠狠瞪了阿多尼斯一眼。

  其实他本可以更早到的。

  但是当时化成野猪时害怕阿芙罗狄蒂发现,阿瑞斯特意将自己的战场停在了森林边缘的地方,之后他的腿又被温澜书伤到,虽然上了药但到底没好全,于是从溪边到森林边缘的这段路就成了他的酷刑。

  阿瑞斯一路走走停停,偏偏阿芙罗狄蒂还在森林中找阿多尼斯。

  阿瑞斯生怕被自己的情人看到,躲得心惊胆战,又不良于行,躲得时候跌跌撞撞,难免被林中的枝丫划伤。

  ——因此某种意义上,跟他跌进了荆棘丛里也差不多。

  阿瑞斯这一路走的冷汗都出来了,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到战车旁,然后才启程回奥林匹斯山。

  这一路竟然花了比温澜书更长的时间,这才造就了眼前这幅两方人马在神殿阶梯前狭路相逢的盛景。

  阿瑞斯紧紧盯着温澜书,他知道温澜书来这儿无非是想要狮子皮。

  现在去造个假的肯定来不及了,而且现在自己也不想骗他。

  但是如果温澜书问起来,自己可以狠狠拒绝他的要求,一雪前耻。

  阿瑞斯眯起眼。

  当然,如果他实在想要的话,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给,但是需要他付出一点代价……

  付出什么代价呢……

  阿瑞斯冥思苦想,却见对方上前一步,阿瑞斯精神一振,心道——

  来了!

  “在下拜托了火神制作一件法器,需要尼米亚雄狮的皮毛,不知……”

  “不可以!”

  温澜书话未说完,就被阿瑞斯斩钉截铁的打断了。

  温澜书神色不变,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叨扰了。”

  他微微颔首,然后毫无留恋的离开神殿,在阶梯上同阿瑞斯擦身而过。

  等着温澜书进一步求他的阿瑞斯:“……”

  等等!

  你都不努力一下的吗?!

  阿瑞斯愤而转身,震惊的看着温澜书那毫不留恋的背影,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开口说“诶呀你都不再问问嘛万一我答应了呢”,这显得他像是在求人,反倒是他落了下风了。

  他现在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但没有报复的爽感,反而憋屈至极。

  阿瑞斯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温澜书的背影偶读看不见了还恨恨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最后重重“哼”了一声,尽量保持平衡、但还是难掩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先治伤。

  先治伤最重要。

  起码不能让阿芙罗狄蒂回来时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不,赫淮斯托斯也不能看到!

  赫淮斯托斯绝对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