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复一日的哀嚎。
书院根本不是书院……
与世无争的书院, 温文尔雅的书生,都是假的。
书院的地下,墓葬开发成了试验场所, 在这里面, 是忙碌、狰狞, 充满贪婪野心的书生们,这才是书院真正的面目。
虞无佚“出生”在这里, 在这里,他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每日每日, 耳边充斥的都是嘶声力竭的哀嚎,还有求饶的声音。
虞无佚那时候不太懂,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低阶书生, 被带到了墓葬里, 然后被当时的书院祭酒哄骗着,变成实验品,切成一段一段, 一段又一段。
每天都是哀嚎声,都是诅咒声, 鼻腔里是鲜血的味道, 永无止息。
虞无佚就是在那里, 认识了白锏。当时的白锏并没有名字, 他们这样的人,有一个代号,叫做……
——狗。
不同的狗, 发出同样的惨叫哀嚎, 回荡在空旷昏暗的墓室里, 这就是虞无佚平日里解闷的调剂,每一日都如此单调与重复。
虞无佚注视着白锏,第一天,白锏在哀嚎声中,被切掉了手指。
第二天, 白锏在哀嚎声中,被切掉了第二根手指。
然后是第三天,白锏被切掉了整只手,挖掉了眼睛,然后是鼻子。
虞无佚还记得,最后白锏不哭了,因为他被书生切掉了脑袋,没办法再发出任何哭声。
虞无佚那样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这是他出生以来,浑浑噩噩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心跳都停止了,心脏仿佛被打雷劈过一样,麻木的颤抖着,痉挛着,那是一种没有受到外界侵害,却莫名心口发疼的感觉。
虞无佚觉得,自己病了。
自己这个怪物,竟然生病了……
后来书院和金首宗门反水了。他们本来就是互利互惠,书院的祭酒野心勃勃,想要独吞骨刀碎片,杀光了基地里所有的金首教徒,独吞了所有的实验成果。
他欢笑着,喜不自禁,想要利用骨刀碎片,完成不可思议的重生计划。祭酒在墓葬里放下了一口巨大的棺材,他想要利用骨刀碎片,和金首宗门的研究成果,在这个棺材里完成永垂不朽的重生计划,而实验的成功品虞无佚,就是他的陪葬品。
陪葬的那一日,虞无佚做了一件事……
虞无佚趁着祭酒没注意,放走了白锏。
——孩子,快走,离开这里。
——好好的活下去……
——把所有都忘了,好好的活下去。
虞无佚放走了白锏,看着白锏麻木的离开,那种心口发拧,发疼的感觉,终于渐渐消失了,疼痛平复了,抚慰了,剩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决定要做那件事。
虞无佚走回昏暗的墓室,祭酒就躺在那口棺材里,虔诚的捧着骨刀碎片,而棺材的旁边,是虞无佚陪葬的棺材。
虞无佚在祭酒的喜悦之中,慢慢走过去,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心如止水的行尸走肉,然后……
“我趁着祭酒没有注意,”虞无佚缓缓的开口,他的声音弥漫在昏暗的墓室中,飘起淡淡的回音:“盖上了棺材的盖子。”
祭酒大喊着:是谁!干什么?!放我出去!
虞无佚好像没听见一样,拿起旁边的钉子……
当——
当——
当!
将封钉死死的钉在棺材盖子上。
虞无佚的声音还回荡在墓室里,没有人说话,书院的书生们已经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虞无佚。
郑长老爆发出一阵大吼:“你……你杀人了!?你杀了以前的祭酒?!”
“不。”虞无佚说。
“你还敢否认!!”郑长老说:“你就是杀人了!”
虞无佚的目光平静的扫视过去,那张和白先生一模一样的面容,平静的盯着郑长老,说:“我杀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刽子手。”
从那之后,祭酒便与骨刀碎片一起,长眠在那口棺材之中,长眠在书院的地下。
虞无佚从墓葬中爬出来,封闭了基地的入口,假称自己是祭酒的徒弟,在书院住了下来。
这个书院,是他噩梦的开始,也是他诞生的地方,但很可笑的是,除了书院,虞无佚不知道自己这个怪物,该去哪里,何去何从。
这天底下,恐怕没有虞无佚的容身之处。
从那之后,他蒙上斗篷,不再用自己的面容示人,书院在虞无佚的领导之下,变成了真正与世无争的地方……
温舒听着虞无佚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说:“你……是白先生的一只眼睛?”
虞无佚看了一眼白先生,说:“恐怕如此。”
白先生没有说话,双手死死攥拳,一尘不染的白色衣服之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虞无佚的话,似乎刺激到了他。
温舒说:“那白先生的另外一只眼睛呢?”
他说到这里,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什么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划过的太快,温舒没能立刻抓住。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虞止水大喊:“快看!”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郑长老竟然突然发难,他刚才还口口声声指责着虞无佚,原来都是打掩护,趁人不注意,突然冲向了墓室中的棺材。
墓室中放着两口棺材,其中一口应该是以前祭酒的棺材,按照虞无佚的说法,祭酒的棺材是他钉死的,里面不只有祭酒的尸体,还有骨刀碎片。
另外一口棺材应该是空的,本来是给虞无佚准备的,但是虞无佚没有陪葬,反而离开了墓葬。
郑长老双眼发光,发疯的冲向中间的棺材,他早有准备,甚至藏好了工具。
“咔嚓!!”一声,伴随着郑长老的哈哈大笑,郑长老竟然一下撬开了棺材的封钉。
温舒皱眉说:“他想要抢骨刀碎片!”
苏骨冷笑一声:“他还嫩了点。”
咔嚓!!
郑长老只撬开了一个封钉,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没来得及撬开第二个,就听到又是一声脆响,第二根封钉也被撬开了。
斑驳的封钉“刚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空旷的回音,与此同时,一只枯槁的手,猛然从棺材盖子的缝隙里钻出来,一把抓住盖子,使劲往上一顶。
“啊啊啊啊啊!!!”郑长老距离最近,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鬼!!鬼啊!”
“诈尸了!”
“见鬼了啊啊啊啊——”
书院的弟子们也跟着惨叫起来,因为他们目睹了一只发霉、发黑,腐烂的没有一丝肉,人皮紧紧包裹着骨头的粽子,自己撬开了棺材,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粽子摇摇晃晃,身上披着同样腐烂的衣服,书生们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祭酒的服饰!
“咯咯咯——咯咯——”
粽子嗓子里发出青蛙一样的吼声,又像是憋了痰的哮喘患者,嗓子里嘶啦嘶啦的痰响,带着粘腻的水声,诡异的回荡着。
粽子枯槁的手中还捏着什么。
“是碎片!”温舒说。
真的有碎片。
他的话仿佛是一个机括,刚才吓得尖叫的郑长老,贪婪的盯着粽子手中的碎片:“我的!是我的!”
郑长老因为贪婪,连害怕都顾及不到了,竟然扑上去去抢碎片。
苏骨对温舒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
苏骨快速冲上去,与此同时,白先生竟然也开始行动了,眯眼说:“把碎片给我抢下来。”
佣兵们听到了白先生的命令,立刻参与进去,空旷的墓室登时变得杂乱起来,仿佛是一场杂乱的混抢。
场面混乱,这么多人混抢,温舒几乎看不清楚苏骨在哪里,只能听到叫喊的声音。
“把碎片放下来!”
“骨刀碎片是我的!是我的!”
“咯咯咯咯咯!!”
“碎片!碎片!你是什么人?!”
郑长老突然惨叫一声,紧跟着“嘭——!!”一声巨响,直接被甩了出去,砸在墓墙上,滚到地上,滚了好几圈这才停下来,摔得他的内脏都要错位了。
混乱的墓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金脸的人。
不,不是金脸,是戴着金首面具的人!
那人戴着金首面具,和其他的粽子一样,然而他并不是粽子,身体没有腐烂,甚至穿着干练的黑色衣服,脚上踏着一双军靴,手掌一张,掌心中突然冒出很多黑色的丝线,一下将骨刀碎片卷了起来。
啪!
骨刀碎片落在金首面具的手中,郑长老发疯的想要去抢夺,被那人手中的黑线一下勾住脖颈,直愣愣摔在墓墙上。
对方反应迅速,拿到骨刀碎片之后,立刻折返,向墓室门口冲去,想要全身而退。
墓室里杂乱不已,苏骨想要去抢回骨刀碎片,但是他们距离非常远,中间还隔着很多打手,还有书院的书生,仿佛天然的人墙,苏骨冲过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温舒见金首面具向墓室门口冲来,他距离墓门最近,立刻大步冲过去,金蛋已经诞下,温舒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灵力也完全回笼,他的动作灵动迅捷,快速闪到墓室门口,“啪!”一把抓住那金首面具的胳膊。
“想跑?”温舒冷笑一声。
金首面具被温舒擒住,好像一点儿也不慌张,他甚至侧头看了一眼温舒,在黑暗中,金首面具没有袭击温舒,而是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动作。
——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金色的面具缓缓脱离对方的脸面,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温舒,昏暗的光线下,一只手电丢在地上,苍白的光线斜斜的自下而上照来,正好投影在那张毫无遮挡的脸面上。
“是你?!”温舒震惊的无以复加。
覃影!
竟然是之前与白少湫同归于尽的覃影,他活着,好端端的出现在了温舒面前,想要抢夺骨刀碎片,竟然还戴上了金首面具。
覃影好像知道温舒会惊讶,趁着他惊讶的不到一秒,突然一抖手,挣脱了温舒的桎梏,“唰——”闪身扑出墓室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