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遥眼睁睁看着房门在眼前关上。

  他脑中警铃大作,冲上去拧门把,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拉,就是拉不开一点。

  傅言单手按在门板上,微笑着看他。

  宋遥:“……”

  就他妈离谱。

  他眼神开始慌了,尴尬一笑:“那个,傅老师,让我出去啊?我要回去睡觉了。”

  “来都来了,就在这里睡吧。”

  宋遥差点吐血。

  好一个来都来了!

  “还是不了傅老师,我睡相不好,你辛苦一天了,得好好休息,我在这里会影响你睡觉的。”

  “不影响,明天我找同事代了课,不去学校,可以不用早起。”

  一听见这话,宋遥更害怕了。

  傅老师不会是在暗示他,不用早起所以可以do吧?

  上次从深夜折腾到天明的滋味爬上脊椎,宋遥倒抽冷气,一连后退数步:“不不不,傅老师,真的不可以!我到现在还浑身酸疼呢,真的不能再来了!”

  “嗯?”傅言扬眉,“来什么?我是说,让你留在这里睡觉。”

  “你说的睡觉,是哪个睡觉?”

  “休息的那个睡觉。”

  “真的假的……”宋遥还是不敢信他,但稍微放下了一些警惕,“那我回自己房间睡,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傅言靠近了一步,“遥遥,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是合法夫夫,本来就应该睡在一张床上,总是分房睡,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感情不和。”

  “可之前我们一直是分房睡的啊,”宋遥不理解,“还是你主动分给我一间卧室呢。”

  “那是因为怕你不习惯,给你几天适应时间,现在都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也该适应了,你说对吗?我的先生。”

  被他充满磁性的嗓音喊“先生”,宋遥只感觉浑身像过了电似的,又酥又麻,他搓了搓胳膊,有些动摇:“可是……”

  “我保证今晚不碰你。”

  “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宋遥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选择妥协:“好吧。”

  傅言见他答应留下,便走到衣柜前找衣服,一手拿着毛巾继续擦头。

  他打开柜门,发出一声奇怪的“嗯”,自言自语:“总觉得好像被人动过……”

  宋遥一惊。

  不是吧,他只是白天出门时想遮脖子上的痕迹,拿了傅老师的围巾,用完以后又放回去了,还特意放在原来的位置,这都能发现?

  什么记忆力啊?这就是三十岁能当上副教授的原因?

  好在傅言没有过多在意这个问题,随便拿了一身睡衣出来,关上柜门。

  他坐在床边,背对着宋遥换起了衣服。

  松松垮垮的睡袍一解就开,宋遥偷摸看他——还好,至少穿了一条内裤。

  他视线在对方身上游移,扫过他宽阔坚实的肩膀,顺着脊线下滑,落在劲瘦的腰身。

  啧啧。

  这背影,真他妈性感。

  不过……为什么背上好像有很多伤的样子,还挺新鲜,像是抓痕。

  他心头疑惑,问道:“傅老师,你背后的伤是怎么回事?”

  傅言穿上睡衣,遮住脊背:“你问我,不合适吧。”

  宋遥:“?”

  什么意思?

  等等,是他挠的?

  好像的确也没别人……

  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挠过他啊,他指甲这么短,这是得使了多大劲才能抓成这样?

  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那天晚上他都神志不清了……

  追溯元凶追到自己头上,宋遥礼貌微笑:“傅老师,这是‘爱的证明’。”

  “哦?”傅言转过身来,眼尾微弯,“那看来我们志趣相投,我也给你留了。”

  宋遥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

  傅老师怎么总有话还击他。

  他决定不再理他,在床上躺下来,盖上被子。

  说实话,这个时间对他来说还有点早,现在就躺下,不太能睡得着。

  身边一沉,他感觉到傅言也躺下了。

  两人互相背对,谁也没跟谁说话,房间里陷入片刻安宁。

  终于,是宋遥先耐不住寂寞:“傅老师要睡了吗?”

  “在跟同事沟通明天代课的事。”

  听到他说没睡,宋遥偷偷翻过身来,看到他正拿着手机发消息。

  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鼻梁上,镜片上映着一点手机屏幕的光。

  他用余光看宋遥:“怎么,睡不着?”

  “白天睡太多了。”

  傅言放下手机:“那你是再玩一会儿,还是我哄你睡?”

  听了这话,宋遥浑身都不对劲了,但又有些好奇:“怎么个哄法?”

  “嗯……给你讲睡前故事?”

  宋遥怒:“我又不是小孩!”

  “我也没说是给小孩讲的那种睡前故事,”傅言说,“给你讲讲汉语发展史,保证催眠,怎样,想听吗?”

  宋遥:“……”

  真是另辟蹊径了哈。

  抱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他道:“讲吧,我听着。”

  “你凑过来点。”

  “讲课凑那么近干嘛?”

  “今天在交流会上说了太多话,嗓子有点疼,你凑过来点,我可以不用那么大声。”

  “好吧。”

  宋遥往他身边拱了拱。

  “近点。”

  又拱了拱。

  “再近点。”

  宋遥直接拱进他怀里,瞪他:“这样够近了吗?”

  傅言顺势将他搂住,笑:“够近了。”

  关了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傅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让我想想,该从哪讲起呢……”

  他放轻了声音,用像是在讲睡前故事的舒缓语调,嗓音显得愈发低哑,带了少许气音。

  宋遥靠在他怀里,只感觉对方声带的振动就在自己额前,那嗓音听久了,耳朵都要怀孕,分明是一些枯燥的知识,让他这般娓娓道来,居然能听进去。

  他是不是真的错怪傅老师了。

  如果不是货真价实的中文系教授,不可能对这些东西信手拈来吧。

  他闭上眼睛,认真聆听。

  说起来,好像从没有人这样给他讲过“睡前故事”。

  他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那时候宋家还没发家,宋建林还是个普通打工人,他的童年是和奶奶度过的。

  宋建林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宋遥每天醒来他已经走了,睡觉以后他才回来,除了周末,几乎难以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父子关系可以用“生疏”二字概括,别的小朋友放了学都有父母来接送,而他只有奶奶,他又羡慕,又生气。

  他觉得宋建林讨厌他,因为他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他和母亲长得很像,宋建林一看见他就想起故去的妻子,所以宁可在公司加班也不回家。

  他不理宋遥,宋遥也赌气不理他,性格就在日复一日的和父亲作对中日渐叛逆。

  后来宋家家境越来越好,请得起保姆了,宋建林更不需要亲自照顾儿子,宋遥干脆就当他是个死人,不管谁问起来,他都说自己父母双亡。

  可惜宋建林命太硬,任他一天诅咒八百回,还是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一手带大他的奶奶,在他上初中那年也因病去世了。

  宋遥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发疯一样地学习。

  他想要毕业,想要独立,他开始住宿,开始不回家,就像宋建林当初对待他那样,用同样的招数,幼稚而倔强地报复他。

  初中,跳级,高中,跳级……上了大学,然后成年。

  从奶奶去世以后,他就再没跟亲人睡过同一张床了。

  也从不会有人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虽然家里的保姆会照顾他,但那不属于保姆的职责。

  从没想过,人生中第一段睡前故事,居然是什么汉语发展史。

  有些好笑,又有些让人鼻子发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傅言的语速越来越慢,停顿也越来越长。

  又讲了几句,便彻底没了声音。

  宋遥抬起头。

  真是的,说好给他讲睡前故事,怎么自己先睡着了?

  不敬业的老师,差评!

  不过想想也是,傅老师今天跑到z市参加学术交流会,来回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回来还晕车了,肯定疲惫得很。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睡着。

  宋遥无声叹气,坐起身来,伸手帮傅言摘掉他忘摘的眼镜。

  借着一点从窗外透进的月光,他看着这个男人的脸。

  他就说,还是不戴眼镜更好看嘛。

  悄无声息地,他凑近他,朝他低头。

  薄唇触上他的唇瓣,想亲他,却又不想将他吵醒,因此只是很轻很轻地触碰,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像是蜻蜓点水。

  他正要抽离,却感觉手腕被握住。

  宋遥一惊:“傅老师?”

  本该已经睡着的男人正看着他,傅言听出他浓重的鼻音,微微皱眉:“你……”

  宋遥吸了吸鼻子,装作打哈欠:“啊,我没事,真被你讲困了,这就睡了。”

  傅言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伸手就要去开床头灯。

  “……别开灯!”宋遥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嗓音几乎有些颤抖,“求你。”

  傅言停下动作。

  他没有再去开灯,而是轻轻触上宋遥的脸。

  掌心贴住脸颊。

  逆着仅有的一点光线,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指腹擦过他眼尾,摸到一点潮湿。

  现在的宋遥,想必正红着眼圈吧。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天,十八岁的少年臭着一张脸,眼睛红着,明明撞了他的车,却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