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很晚了,驰明舟和心理医生商量了一下,将洗脑的时间定在了明天。
夜色如墨,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驰明舟抱着枫眠,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谁也没有睡着。
驰明舟静静盯着枫眠,隐隐感受到枫眠的呼吸不对劲。
他抬手摸了一把枫眠的面庞,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枫眠无声的哭着,眼睛空洞的盯着某处发呆。
自打医生走之后,他再没有跟驰明舟说过一句话。
驰明舟连忙询问道:“是伤口又开始疼了吗?”
他抬头去看枫眠被纱布包裹着的手指,没有看到再次出血。
枫眠没回答,只是默默被子里蹭了几分,用被子盖住脑袋。
驰明舟掀盖被子,有些不安的看着枫眠。
“为什么哭?”
他心里担心,语气一时间都变得有些凶。
枫眠的情绪始终淡淡的,不情愿的扫了他一眼,声音干哑无力:“重要吗?明天一切都会从头开始,我也不会记得我为什么哭。”
枫眠说完之后收回视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户。
驰明舟带着他换了病房,如今病房外的窗户上面带着防护网,一道道的栅栏将窗子围起来,像是监狱一样。
驰明舟无奈的长叹了口气。
“枫眠,没必要清醒的活着,痛苦的记忆不如就此忘记,免得余生都活在阴影里。”
枫眠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不是药物可以治愈的,他稍微不注意,枫眠就都有可能就会有意外发生。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意外。
回首过去,枫眠永远活在痛苦阴影里,这一辈子展露的笑颜似乎只在十八岁之前,如果重来一次,枫眠忘记那些,他好好来对枫眠,枫眠会再回到曾经的模样也说不定。
除了会有可能记起一切的这一风险以外,似乎洗脑催眠没有任何坏处。
听见他的话,枫眠苦涩的笑了。
“忘记所有,施暴者不再有罪恶,我也不再有痛苦,像是傻子一样活着,看到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我甚至还有可能笑着迎上去问一声好,像是傻子一样,任由别人把我揉圆搓扁,等到事情再发展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看着我痛苦崩溃,然后再次洗脑,我对他们造不成半点伤害,他们也不会因此有半分痛苦,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我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更改的程序,可以变成你们所期待的任何样子。”
“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有存在的意义,也不应该被忘记,我以为我可以享有这份权利,但是如今看来,我似乎并没有,你们谁也没有把我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我的一切都在你们的掌控里,我像是一个死物,任由你们摆弄。”
“驰明舟,你扪心自问,洗脑让忘记一切,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
话音落下,驰明舟沉默了。
驰明舟久久不语,最终长叹口气。
“那就如你所愿。”
……
到底还是没有安排洗脑,医生来的时候不由为此感到诧异。
相较于如此直接的治疗方式,驰明舟选择了效果可能不理想的心理疏导。
长达半年的心理疏导,枫眠才终于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似乎已经可以面对以前所有的不堪。
驰明舟来接枫眠的那一天,看见枫眠站在医院门前,竟然罕见的对他笑了笑。
驰明舟心跳的漏了一拍。
他不安的走上前,试探着拉住枫眠的手,犹豫着问道:“怎么样了?”
枫眠没有回答,转而问道:“那三个孩子呢?”
驰明舟带着他上了车。
“还在老宅,估计这阵子都不会回来。”
老爷子大限将至,已经快要不行了,这几天他也会忙着收复老爷子的所有。
他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身旁的枫眠。
为了让枫眠安心治疗,他曾经许诺过,如果枫眠要离开,他不会阻拦,他会按照曾经说的那样给枫眠安排好一切,只要枫眠还在宁城,他远远看一眼就已经足够,然而如今真的到了这一步……他舍不得。
气氛一时间安静到有些尴尬,驰明舟不敢说话,唯恐让枫眠想起自己那时的承诺。
他恨不得就这么安静下去,谁也不说话。
枫眠盯着车窗外,眼神若有所思,过了许久问道:“过几天,是不是他们的生日就要到了?”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驰明舟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点点头。
见到话题没有落在自己最担心的事上,他也愿意附和起来。
“等到生日的时候,我让他们从老宅回来。”
枫眠问:“他们喜欢什么礼物?”
驰明舟心里一暖,连忙回答道:“如果你要送,无论什么他们都会喜欢。”
枫眠嗯了一声,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一路上枫眠没有任何询问他的新住处在哪里,两人一路无言的回到了驰明舟的别墅。
车停在车库里,驰明舟浑身僵硬,几乎同手同脚的跟在枫眠身后,满脸都写着不自然。
枫眠看着车库里停着的几辆车,说道:“可以借一辆给我开吗?我想找份工作,到时候上下班会不方便。”
上下班?
驰明舟眼皮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怎么……怎么会不方便呢?你毕竟工作还没找好,不是吗?”
他不敢直言问枫眠是不是要离开,只能婉转着套话。
枫眠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变。
“可是你这里附近都是住宅区,距离工作的地方应该都不会近。”
驰明舟听见这话愣住了。
他这里……
枫眠说的……是回他这里?!
瞬时间喜上眉梢,压在心里的质问再也忍不住,他脱口而出:“你不走了吗?”
枫眠点点头:“不走。”
驰明舟猛的上前一把抱住枫眠,紧紧将人搂在怀里,激动到喜极而泣。
“枫眠……枫眠……”
温热的泪水一滴滴滚落,他浑身都激动的发抖。
枫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就如此摆在眼前。
枫眠任由他抱着,犹豫许久,缓缓抬手抱住了驰明舟的腰,回抱住他。
不同于驰明舟的激动,他的面色很平静,那双眼睛如同一汪死水。
他不走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即便他忘记了曾经所有的痛苦,然而那些危险却从未消失。
他想活下去,似乎只能依靠驰明舟。
无论是驰煜再找回来,又或者其他人发疯将他强行带走,关起来折磨,对他而言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的父亲已经进了监狱,但是他的母亲还在,他在他们的眼里,已经不再是亲生骨肉,而是随意利用的工具。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因为亲情的关系,强行绑到他们身边,成为他们交换利益的礼物。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注定不得安宁,如果非要如此,他愿意去试着相信一次驰明舟所谓的悔改。
最后一次……
驰明舟压制着哽咽,然而说话还是抽抽答答的,莫名有些喜感。
“一会儿我让管家把所有的钥匙都拿出来,你天天换着开,喜欢哪个就开哪个。”
驰明舟盯着枫眠,得寸进尺的问道:“既然想要找工作,可不可以来我的公司?”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很喜欢你的工作能力,到时候你过来,我可以直接让你做管理层。”
到时候就不用只是下班之后才能和枫眠见面,就算是白天在公司里,也可以偷偷去看枫眠。
两个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幸福的冒粉红泡泡。
枫眠没有拒绝。
“可以,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职场,很多东西已经落下,我想从普通员工开始,慢慢晋升。”
驰明舟一个劲的点头,唯恐人跑了。
“可以,怎样都可以。”
他抬手抹了一把泪水,仗着胆子,轻轻扶住枫眠的下颚,俯身吻上那片唇瓣。
“枫眠,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再相信我一次……
枫眠唇瓣微张,回应着这个吻。
驰明舟双眸紧闭,吻的认真。
枫眠一直在睁着眼看他。
短短几年,驰明舟与初见时苍老了不止一星半点,就连眼角都已经开始爬上细纹。
他离开的那五年,驰明舟已经沧桑的不成样子。
原本一头墨发,为了他一夜白头。
他回来之后,驰明舟也曾为自己如今的状态自卑过,但是从不在他面前说。
他看见驰明舟开始碰那些以看都不看的保养品,健身房一天都不敢落,学着枫眠这个年龄段的喜好,头发上的发根一旦恢复白发就会立马去染。
最近枫眠在医院,驰明舟没少操心,忽略了头发。
枫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驰明舟的眉眼,眼神变得复杂。
他们早已不是少年模样,然而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看似什么都没变,回到了原本的轨道,可是他们彼此都知道,早已经物是人非。
枫眠时而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驰明舟拉住了他的手,愿意信他一次,愿意带他走。
他们如今,又该是如何的场景?
无论如何,应该都比如今幸福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