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一切都想明白, 元阿笙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要杀要剐,随你。”
他下了巨大的决心,说出了这句话。可半晌也没听见顾云霁的动静。
脖间暖呼呼的, 全是被这人捂出来的。
“你别不说话啊。”
元阿笙声音极低, 完全落不进睡熟了的人耳中。
又等了一会儿, 元阿笙不自在地直起身。
他刚刚抱起顾恪决捞过来的时候,是侧坐在顾恪决的身上的。找地缝的时候,脑门又是正对着搁在他的脖颈。
脖子酸, 腰也酸。
只有被他捂着的手还算暖和。
顾恪决的手大, 手心是干燥的。自己两个手被他合拢了藏在手心,隐隐只能看见露出一点的手背。看着有些别扭。
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亲近了?
元阿笙手动了动, 试图从他身上起来。
虽然他昨晚照顾了自己,但也不是他直接占便宜的理由。
手即将从顾恪决的手心抽离, 元阿笙眼里刚露出一点点笑意。还没高兴完呢,大手一动,又把他的手盖了去。
像麻绳一样, 这次抓得更牢。
“阿笙,困。”
顾恪决一动不动,连说话都含糊不已。可见是困到什么地步。
“困你就会你的栖迟院去。”
元阿笙毫不留情地掰开他的手。然后匆匆跑到小亭子一角, 紧紧地盯着他。
怀中的温暖散去,顾恪决凤眼缓缓掀开。迷蒙一闪, 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像一只眼中只有猎物的大白狼。而那猎物是一只胆子极小的白猫猫。
顾恪决:“阿笙好没良心。”
元阿笙听他说话立马绷紧。圆眼微睁,身子怕, 嘴上是不饶人的。“你才没良心。”
顾恪决低笑。“不怕我了?”
元阿笙被他忽然一笑闪了神。他定了定眸光, 看清顾恪决眼里愈发放肆的笑意, 耳朵滚烫。
这是在对峙呢。
犯什么花痴!
元阿笙微恼:“你别笑。”
顾恪决坐直。
“好, 不笑。”
“阿笙想问什么?”
元阿笙狐疑:“你怎么知道我要问?”
顾恪决摇摇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问!”
元阿笙飞快跑过去,将自己刚刚的凳子换了个地儿。中间与顾恪决隔了一张桌子。
他坐下,看一眼顾恪决又飞快撇开。
“你叫顾云霁?”
顾恪决轻“嗯”了一声。
元阿笙眼珠微动,想明白过来。“所以你的字是云霁?”
“阿笙果然聪明。”
顾恪决不吝夸奖,牵出了一抹奖励似的笑。
好吧,若是他当初直接说自己顾恪决的时候他不相信。后头他又说了自己是顾云霁的。只要有心,随便拉着阿饼或者顾柳问一问,就知道云霁是顾恪决的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已经当着他的面儿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坏话了。
元阿笙怨念地保住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儿。蔫头巴脑道:
“我知道了。”
“我刚刚说了,要打要罚任你。是我不对在先。”
顾恪决:“不跑了?”
元阿笙在心底狠狠一叹。眼尾无辜向下低垂,机械摇头。“不跑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跑了就好。”
顾恪决指尖点了点桌子,又冲他淡淡一笑。“若是跑了,我再抓回来就是。”
元阿笙想都没想,愤而起身:“你无耻!”
顾恪决眼光流转:“找夫人,何来无耻。”
元阿笙目睹他眼中的打趣,立马气势一收,又成了那个弱唧唧的可怜小猫样。
他底气不那么足,道:“我不跟你掰扯了,我回去了。”
顾恪决见他撩开了帘子,拿起榻上的大氅跟上。
元阿笙在前面快步走,顾恪决长腿迈了几步便跟上了。
“阿笙。”
“别着凉。”顾恪决无奈。
性子还是风风火火的,说一出是一出。
大氅给他披上,顾恪决放了人。
“主子,不跟上。”
“回去,睡一觉。”不然他怕没有精力应付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少爷。
*
云潇院。
元阿笙回来直奔厨房。
他裹得跟个球似的,往凳子上一坐,就成了个有墩子的毛球。
厨房里人都在,或明或暗将注意力放在盯着盆子里的鲫瓜子怀疑人生的元阿笙身上。
“少爷。”
豆儿蹲在元阿笙的身边。“锅里煮了银耳羹,少爷要不要喝点?”
元阿笙笑了笑,忽然抬手。
像逮鱼一样飞快捏住豆儿的双颊。
“小豆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顾云霁就是顾恪决?阿饼他们瞒着我就算了,你还跟着他们一起。”
豆儿立马辩解:
“不是窝,四阿饼给锅说的。”
“顾冬锅也说的。”
“他们威胁窝!少爷要给我做主啊。”
“阿饼、阿团……”元阿笙狠狠将豆儿的头揉得乱糟糟,随后放过豆儿,冲着另外几人森森笑着,“过来。”
“谁主导的?什么时候?”
“还有,顾恪决来过几次,干了什么?”
一整个问下来,元阿笙才发现自己的清白早没了。
都同床共枕过几次了!
这个老阴险。
元阿笙那个气啊,气得恨不能逮着人睡回来!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呸!
他不是这个意思。
豆儿几个忽然发现他们少爷的脸红了个透。像上了胭脂似的,白里透红。不过除了脸有点红,人看着是没有刚刚那么气了。
豆儿连忙送上银耳羹。
生气消耗元气,也需要好好补补。
*
整个下午,阿饼几个始终观察着元阿笙。
发现他一切照旧。
又放心,又不放心。
夜晚,他们在忐忑中入睡。
希望少爷想通了,最好是直接搬到主子一个屋子里去。主子看着,他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可想象总是美好的。
天还没亮,一辆马车从顾府的后门离开。
豆儿抱着自个儿少爷的包袱,像一只小鸡仔缩在车厢角落,下巴搁在包袱上。“少爷,咱们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哪个嫁出去的女儿(儿子)会悄悄摸摸回娘家啊。
这样放在大燕朝,准是女儿在夫家被欺负了才这样的。若是其他人家,怕是当天就抄了家伙去找女方夫家要说法了。
可换做是儿子……
豆儿悲伤地瞧了瞧自家少爷。怕是没人会为少爷出头的。
元阿笙被他这眼神看得起了鸡皮疙瘩。他立马给了豆儿一个脑瓜崩儿。“不要用这么同情的眼神看你家少爷我!我好着呢!”
“可是少爷,你一个人回娘家诶。”
“什么回娘家!我只是去玩儿。”元阿笙双臂一抱,靠在车厢上,“顾恪决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是吗少爷?你真的这么肯定?”
“你忘了,你怕姑爷啊。”
“你……”
元阿笙捂住豆儿的嘴,笑得眼睛都没了:“豆儿小朋友,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拆你少爷我的台啊?”
豆儿点点头。
元阿笙松手。
他顺了顺头儿的头发,轻幽幽道:“我只是需要冷静冷静。”
消化一下自己的老攻从一个糟老头子变成了一个处处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男人。
等他回来,他就是钮祜……
不!
他就是首辅背后的男人。
现在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把美男搞到手了。不过做这事儿之前,他需要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然现在一看见顾恪决,他就会想起自己做的那些糟心事儿。
他会怂。
一怂,这强买强卖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豆儿勉强听进去了自家少爷的话。
“那少爷,你跟姑爷说了吗?”
外面不安全,元阿笙没那么傻,直接避开顾恪决的眼线到处躲。顾柳顾栖还跟着他呢。
“用不着,他肯定知道。”
元阿笙忽然想到当初他摘桂花的时候,刚叫豆儿去喊人拉狗顾冬就带着人来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顾恪决就在自己身边放了人了。
不愧是做首辅的男人。
有远见!
换做之前,元阿笙一定会骂人这么早就监视他了。不过某人忘记性大,脑子还笨,自然也没想起来这么一段自己猜测出来的监视游戏。
“那少爷,元家那边您也没说。”
“需要说?”
“也不是,就是主母那边可能会说您。”
元阿笙拍了拍豆儿的脑瓜子。“说了就说了,咱不怕她。”
“好。”豆儿捏紧了包袱。
不怕她。
*
下了雪,路即便是有人打扫也滑溜。马车走得慢,所以到元府的时候天也亮了。
元阿笙没有惊动其他人,顺利地进到了元府。
去他以前住的地方,要经过主母住的主院。元阿笙跟豆儿走到院子前头这块儿,不用人提醒,立马腿儿摆得飞快。
不巧,另一边也有人冲出来。
衣衫不整,仓皇失措。尤其是那张娃娃脸,任谁看了不得道一声好一个俊美帅气的小白脸叔。
不是他爹是谁。
元阿笙心底一笑,挡不住那看好戏的表情。
他踮脚,看不了看他后头。
没人追。
放心看。
他笑眯眯地冲跑过来的人招了招手。“爹啊,早哦。”
元走春胡乱拎着自己的衣服系好,嘴皮子碰得飞快。“早早早,帮我遮一下,遮一下。”
说完,飞速地跑了。
“哎!可惜了。”
元阿笙闷头,拉着豆儿就跑。
豆儿:“少爷,可惜了什么?”
“可惜了老头子居然没有摔上一跤。”
元爹跟他上辈子的爹长得一个样子。
只不过这辈子的爹过得好一点,好歹是个正经的京官儿。日子好,被元家主母和各房小妾又宠又养,现在活脱脱是个小白脸模样。
白不一定是皮肤白,还带着一点虚了的苍白。
“啧啧啧,有时候老婆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元阿笙满脸的幸灾乐祸。
“少爷,什么是老婆多……”
元阿笙捂住豆儿的嘴,他压低身子,凝着前边的即将拐弯的小路。“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豆儿双眼睁得大大的。细听了一会儿,他摇头。
没有。
元阿笙放手,勾着他肩膀继续往前。
步履轻松,一脸恣意。
“你再听。”
“诶!是大头!”
“是吗?”元阿笙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次换他聋了?
“大头啊。我们在这儿!”豆儿听到小伙伴的声音,直接撒了欢。
“傻阿笙!”
元阿笙莞尔。他也听到了。
不过豆儿这么一喊,怕是都知道他回来了。
可他不知道,早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丫鬟去告诉元家的主母常嘉了。
*
当天中午,元阿笙与元家话事者一起坐在了饭桌上。
元走春坐在主位,见元阿笙,他给他投了一个略显感激又幽怨的眼神。
元阿笙不明所以。
不过元走春是个心大的,其后便只管着他自己的那张嘴吃着。
他身边是嫡母常嘉。
他俩两侧,是养在常嘉膝下的两个儿子。大少爷元至茂、二少爷元至泓。再下一个,就是他元阿笙。
对比这名字,就知道他在元家有多么不受重视。
他这辈子,原身也叫阿笙。
但是阿笙这名与元家人无关,这是原身幼时,带着他的奶嬷嬷喊着喊着叫出来的。而自己那个,是亲奶奶叫出来的。
不过收受不受重视,这些对元阿笙来说也不重要就是了。
元家规矩多。
嫡母常嘉父亲是礼官,自己也坚信“无规矩不成方圆”。
这一顿饭,大家都知道是带着目的吃的。自然是食不言,早早吃完的好。
元阿笙食不知味地吃着。
在云潇院过久了,确实不喜欢这种有些许压抑的吃饭活动。
而且元府的这些菜色,虽然比大头他们吃得好些,但是也好不了多少。
两肉,四个素,一个汤。
菜色普遍很素。
元阿笙看了,心思转了几圈,忽而心底一叹。吃饭的怨念少了许多。
元家本就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但是元家的日子虽然难过,可嫡母从来没有想过把大头他们、包括以前的自己这些元家老祖母捡回来的,又被她查过不是元家种的十几个孩子赶出去。
白养着,已经不错了。
豆儿以前是小乞丐。这十几个孩子大多和豆儿也一样,也无家可归。
放在这个冬天,去善堂凑合着能活。但是还是比元家差一点点。
这嫡母,有时候又与想象中尖酸刻薄的模样不一样。
这般想着,饭也吃到了后半段。
两碗饭下去,元走春快速放下筷子。其余人也跟着放。等他走了,众人又吃了一会儿才停了。
常嘉漱了口,端庄地理了理衣摆起身。
元阿笙自然跟随。
等坐在客厅的凳子上,元阿笙背脊不自然地挺直。他垂下眼,一边是肌肉记忆里的对嫡母的尊敬,一方面他吃完饭后犯困了。
胡思乱想着,元阿笙盼着上首的人快点发话。
自然,常嘉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元阿笙,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我想家了,回来看看。”
元阿笙细声说话,装的还是原来那个胆小的样子。
常嘉生得美,是那种带着英气的美。
不过她常年管家,又是个严肃的人,难免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只会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
她脸色一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其他人自然也怕。
大少爷元至茂倒是嫩稳得住,二少爷元至泓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常嘉:“你来元家可有跟首辅大人说过。”
元阿笙摇摇头。
“你好大的胆子!”常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元至泓立马缩了缩脖子。
不过在嫡母眼刀子扫来时,又一副嫡子的端方。
元阿笙在心底啧啧直叹。
不是演戏可惜了。
“他应该是知道的。”元阿笙等她骂完了,才怯生生地补了一句。
嗯,不是他自夸,很符合以前阿笙的性格。
常嘉一噎。
不过顷刻,收敛了那一副怒容。
“你在顾家过得可好?”
元阿笙点头:“好。”
尤其好,好得他现在有点后悔跑回来受苦了。
“好那自然是好。”
常嘉起身,看元阿笙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笨蛋玩意儿。
元阿笙只觉那压迫感扑面而来。
不过相比于老顾的,那是差的不止一点半点。他心态平和,甚至在心底对老顾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你既然是顾家的人,又非正式夫人,未经允许你怎敢私自出府。”
“我叫你小心伺候着首辅,你就是这么跑回元家伺候的?”
“我教给你的规矩,你学到哪儿去了?”
元阿笙不语。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
果然,等嫡母喘了一口气,开始和善了。
“能去伺候首辅大人是你的福气,顾家比咱们元家好个千百倍。你只需要做好一个妾氏应该做的。安分守己,顾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元阿笙恭顺:“是。”
“嗯,能听得懂就好。”
“这次也就罢了。待两天就自个儿回去。以后没事就不要回来了。”
“知道吗?”
元阿笙点点头。“知道。”
果然是嫁出去儿泼出去的水。
不过两天时间也够了。
这边被敲打完,元阿笙立马回了以前住的小院。也就是跟大头他们住的大通铺子。
大头与阿笙并排坐在大通铺上,晃了晃脚丫。“傻阿笙,嫡母有收拾你吗?”
元阿笙摇摇头,一边将自己给这些小孩准备的吃的拿出来。
他笑:“我从顾府里带的,好吃着呢。”
几个月不见,这些孩子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油纸包里裹着点心,一块一块的一点没散。
豆儿护得很好。
元阿笙跟前,三个大孩子。十岁的大头,七岁的双胞胎常佐还有常佑。都是以前一块住在一起的。
元阿笙看他们吃得香,吃了一半又像松鼠似的到处找地方藏。既无奈,又心酸。
“还有呢,给你们带得多。”
哪知说完,大头认真地看着他。稚嫩的面孔上一副老成的大人样。“多不能贪嘴,要慢慢吃。”
“傻阿笙,你待多久啊?”常佐常佑藏好了东西回到他跟前。名字是左就站在元阿笙的左边,是右边就站在他的右边。
以前阿笙傻,又经常区分不了他们,所以兄弟俩想出了这个主意。到现在,已经是习惯了这么站。
“两天。”
元阿笙比了个二。
常佐:“那阿笙要不要出去玩儿?”
“我恐怕不行。”顾云霁说自己现在还被英王府的人盯着呢。这次出来就已经是他胆子大了,再往外跑,你纯粹是给顾柳他们添麻烦。
大头沉沉叹气:“那可惜了。今天有斗鸡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