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亲王府。
雕梁画栋, 富贵滔天。越往里的院落,奢华得连柱子上都糊了一层金箔。
此时,燕野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摇椅上, 高高翘着个二郎腿。
他面前, 原先跟随他抓人的一众家丁光着膀子跪在院前, 破风的鞭子声此起彼伏。
皮开肉绽,带着倒刺的鞭子每挥一下便要在人身上勾下碎肉。银鞭一紧被血色渗透,像魔蛇一般, 贪婪无度。
余下的几个家丁们一声不吭, 愣是在冬日里出了一身的汗。
燕野吸了吸鼻子,闻到那惹人畅快的血腥味儿。又喝了一口小酒, 看得愈发入神。
“唔。”
忽然,颇有韵律的挥鞭子声中, 掺杂了一丝痛呼。
燕野眸中的兴奋瞬间转化为暴虐,酒杯猛掷而出!
他面容扭曲,形似癫狂。
“拖下去!”
“郡爷, 郡也饶命啊!”
“饶命啊!”
“饶……”呼喊顷刻断绝。
剩下的几个人死死咬紧牙关。唇破了,鲜血溢出口中,也不敢吭一声。
燕野坐直, 眼里愈发兴然。
身后接二连三的人倒下。
领头的家丁看着正首的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绝望。
即便是忍下了一百鞭子, 他也不会让他们活的。
燕野这人极好面子,他们亲眼看到了他那样的丑事,他不会放过他们的。即便, 是他们将燕野从河里捞起来的。
领头的家丁狠狠闭眼。
心里的信念被击散, 人自然也就倒了下去。
“废物, 坚持的时辰还不及以往的人。”
“砍了吧。”
手起刀落, 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死了人在燕野看了,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丝毫不需要放在眼里。
“贾刃!”
“郡爷,奴才在。”
“我要的人呢!你不是说已经查到了,人呢!”
贾刃,燕野身边的大太监。他瑟缩着,道:“……人已经去了,但是还没有回来,怕是,怕是回不来了。”
燕野冲着跪在地上的人猛踹一脚!
贾刃后仰了两个轱辘。忙趴在地上使劲儿磕头。
“郡爷饶命!”
“郡爷饶命!”
“回不来了不知道继续派人去,王府养的那些人是吃马尿的!”
贾刃气虚,战战兢兢。
“郡爷您有所不知。那人,那人是顾府的。”
“顾府的……”
燕野舔了舔唇,眼中贪婪淫/邪的光闪动。
顾府又出一个美人儿。
他忽而放肆一笑。声音粗哑,含着显而易见的灼热。“父王怕那顾家的,我可不怕。这天下是我燕家的!”
“今儿晚上,我就要在床/上见到美人。”
贾刃擦了一把汗。“是,是。”
他要是不应,那死的便是他了。
*
屋里窝了两天,元阿笙才出门透透气。
经过院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周围比以前安静了不少。像空气变得粘稠,让人呼吸不畅。
不过好在进了厨房,这股感觉消散不见。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昨晚下了雨吗,院子里怎么有那么多水?”
“青砖上有不少泥污。我们没事儿就洗了洗,等下大雪了,少爷也好畅畅快快地玩儿雪。”阿饼说得松快。
元阿笙下巴缩在毛领里,只露出半张脸。
他眼尾稍弯,像一只毛兔,浑身柔和。“辛苦你们了。”
阿团:“我们应该的。”
被洗了的地不止云潇院,还有地牢与另一处地方。
小孩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苦药,一点一点喝完。
换做阿笙,都要赖上一会儿。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顾叔,昨晚我听见。”
顾恪决将他的功课检查完之后放在身侧。“昨晚外面风大,吹得我也扰了。不过后头几天会好些。”
“顾叔,你不用骗我。”小孩双手紧扣,眼里有紧张,但没有害怕。
“阿凌,你现在身子为重。”
顾恪决盯着这个孩子。
五岁被交给他,养了三年。现在已经八岁。
三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会哭会笑的孩子,变得会控制自己。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你既然是出来养身子的,除了功课,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不用操心。我答应过你父母,会好好照顾你,直等他们回来。”
“好。”燕凌迟疑地点头。
顾恪决:“等你好些,也去顾府里逛一逛。”
燕凌嗫嚅,还是只有一声“好”。
再没了什么需要说的,顾恪决在小孩期望的眼神中照例摸了摸他的头。
“好好吃药,别让你母亲回来心疼。”
“我知道了,顾叔。”
*
元阿笙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又去看他的鸡鸭。
绕过还有小鱼游动的池塘,元阿笙慢吞吞的走着。上次看鸡他后颈挨了一下,可真是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元阿笙拧眉。他还忘了问,到底是谁做的。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鸡棚。
先看看鸡鸭,看完了他就去问个清楚。
六只鸭子六只鸡,依旧茁壮成长着,只是自这大公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它出来过。
看来是冬天冷了,连鸡都不想动弹。
“咕咕咕,咕咕。”元阿笙在围栏门处唤。
以为有吃的的鸡鸭立马跑过来,十一只,独独不见那只大公鸡动弹。
元阿笙心底一慌。
不会是吃毒虫子太多把自己吃死了吧。
他忙打开门进去。
穿得厚,也不怕它啄人。
“咕咕咕咕,你怎么了?”
棚子里的大公鸡像是累了,即便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只疲乏地睁了睁眼睛。蹲不住似的撇着翅膀,嘴里只有“喝喝喝”的气声儿。
换做平时,早跳起来了。
元阿笙注意到它嘴角有血,又试探地摸了摸它的身体。
见它不动,免不了真的开始慌张。
他立马朝着外面叫道:“顾柳!顾栖!快来啊!”
几乎喊了名字,两人就出现在自己身后。
顾柳:“少爷。”
“送去……”
鸡得找兽医,周大夫是医治人的。那就是大爷!
“快点送去大爷那儿!”
“诶!”
顾柳拎着鸡就跑。
阿饼几个闻声而来,脸上吓得苍白。他们还以为自家少爷又出什么意外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元阿笙好好地站在那里,阿团直拍着胸口。
“少爷,进屋里去吧。外面凉。”阿饼劝道。
外面不安全呐!
元阿笙摇摇头,在大公鸡刚刚蹲着的地方一动不动。
“咱们院子再没有外人进来过吧。”
顾栖:“没有。”
“那最近还有见过它吃毒虫吗?”
豆儿:“见过。”
平日里,属豆儿喂鸡喂鸭最多。
元阿笙点点头。
好吧,是他阴谋论了。可能就是大爷给多了,消化不良或者是中毒了之类的。
“走,我们去大爷那边看看。”
一行人刚到那边,就听见大爷的怒骂:
“哪个鳖孙子!”
“竟然不要脸地给鸡下毒!”
“吃你家虫了!”
“老子辛辛苦苦养的就给给鳖孙子这么糟践!”
某处,正在用一条完整的蛇皮立衣冠冢的少年忽然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冻得绯红的鼻头,又泪眼汪汪的继续抽泣。
“呜呜呜……”
“黑黑,我给你报仇了。你安息吧。”
“大爷,能救吗?”
“能!”果大爷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平日喂的那些毒虫一次比一次毒,能让它直接倒的,只能是更毒的东西。
外头那些鳖孙子,一只鸡至于用那么毒的!
不就是吃了一条蛇嘛。
他连连给鸡灌了几粒药丸。红得紫的颜色各异,不多时,大公鸡的“喝喝”声就没有了。
“大爷,这鸡我们送给您,你怎么又让它回来了。”
“留它干嘛,留它在我这儿把握的宝贝霍霍个干净吗?!”
元阿笙:“哪里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舍不得浪费我那些虫。扔了可惜。”
“是,那我替它谢谢大爷。”
“不谢不谢。它这样子还是不行啊,等它好了再换一换其他虫。”
元阿笙一顿。
默默闭嘴。
行吧,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豆儿顺了顺鸡毛,一脸担忧:“爷爷,它中的什么毒啊。我们院子近来也没进来个外人。”
果大爷顺好了自己的胡子,讽刺一笑。“人进不来,蛇虫鼠蚁总能进来。”
“鳖孙子!”
它拍了拍手,双臂架在把手上,靠在椅背。“听说你被人打了。”
“是。”
“笨!”
元阿笙抿唇。“是,您说得对。”
“你要是我孙子,就是打不过,我也会让你跑得过。跑不过,那两败俱伤也不是不可以。”
元阿笙皮笑肉不笑。“那您可是真的疼孙子。”
“是啊,我可疼他了。”果大爷低头。
*
夜深人静。
英王府中,燕野与一众美妾在屋里嬉戏。
等来等去,等不到美人,他只能靠着自己院子里的庸脂俗粉聊以慰藉。不过那人就在那地方,一时抢不过来,那他就一直抢。
只要到了他手上,那就是他的。
这般算盘打着,自觉勇猛地睡去。
而他这些伤痕累累的侍妾,则独自走在寒风着回自己的屋子。
夜半,灯火全歇。
燕野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被迫从梦中醒来。
“贾刃!贾刃!”
喊了几声,又扯了床头的铃铛。都不见动静。
“腌臜货,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他光着脚下床,一脚踢到那还冒着火星的炭盆。
“这屋里炭盆放得这么足作甚!”
燕野火气直蹿。
他端着桌子上的茶壶对嘴,一饮而尽。
打了个饱嗝,解了渴,这又拖拖拉拉个身子重新倒在床上。
没多久,他睡熟了。
不过身体却是愈发的燥,火气直冲而下。如排山倒海之势将他湮灭。汗水如溪流,不停地淌。他迫切地想醒过来,但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如此,煎熬了一整夜……
*
英亲王年四十。
皇室的相貌皆是不差,加上他是个闲散王爷,活得滋润,这般看着年纪也不过三十多。
父子俩放在一起,竟像兄弟。
“太医,我儿究竟怎么样了。”
“哎!”太医摇头。
“若早些,或许还有几分把握。可这会儿……子嗣艰难。”
“我儿现在可还未娶正妻啊!”英亲王跌坐在凳子上。
双目泛红,竟是落了泪。
“王爷宽心。郡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也保性命无虞啊。”
可太医也知道,皇室宗亲承爵,也最看重子嗣。王爷与已逝的王妃琴瑟和鸣,这才多年未娶。
如今,这唯一的儿子这般。
郡王的爵位,怕是就断于此了。
子不教,父之过。也是报应。
*
燕凌出宫的消息是瞒着的。对外,他是称病。
不过一连几日,顾府周围的探子只多不少。刺杀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顾家地牢里。
顾朳将最后一批北戎人特征的刺客审完,拿着记录送去给顾恪决。
湖边亭子。
元阿笙照旧把鱼竿架上,然后坐在火盆边烤火。
炉子上,水壶里的水呼噜噜开了,他看了眼沉浸在公务里的人,自己去将水壶提下来。
他见过顾云霁泡过许多次茶了。
他也来试试。
先用滚水沿着茶杯转一圈儿,然后水倒了。再抓一小戳茶叶放进碗中。倒水,盖盖子。
齐活儿了。
顾恪决嘴角轻抬。
也没嫌弃他用不适合这茶叶的滚水来泡,浪费自己的好茶叶。
“主子。”顾朳站在亭子外,将记录呈上。
元阿笙眨眨眼,询问顾恪决是什么。
顾恪决自觉端过小少爷给他泡的第一杯茶,道:“你想知道的,去拿着自己看吧。”
元阿笙瞬间来了劲儿。
他“噔噔噔”地跑去,接过顾朳手里的东西。
随后坐回自己的小凳子上,仔细地看。
字是熟悉的字,但是四五个字一句话。
他翻译不出来啊!
“我看不懂!”元阿笙将纸往顾恪决的手上一塞,气鼓鼓。“你看,看了告诉我就可以了。”
顾恪决对着顾朳摆了摆手。随后虽小少爷道:“顾府这几天不安宁。”
“我知道。”
“虽然你们做的很隐蔽,但是我还是发现了。”
他的直觉没有错,云潇院的氛围确实与以往不同。
第一天他或许不知道哪里不同,但如此三四天,他发现在云潇院已经好久没有听到鸟叫声了。
还有洗院子。
细想来,云潇院本来就打扫得勤快,哪里来的什么泥。
找个给他玩儿雪的借口专门洗了地,不是浪费水嘛。
“所以呢,为什么抓我?”元阿笙略微急切地身子前倾,眼巴巴地看着顾恪决。
“因为,阿笙好看。”
元阿笙噌的一下坐直。
“你唬我!”
顾恪决压下眼帘,眼底墨色凝为实质。
“并没有。”
“阿笙好看,遭了贼惦记。”
顾恪决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丝,“阿笙可还记得,英王府?”
“哈?!”
“真的找来了!”
“明明我们很小心的。”
“贼人的手段多,不怪阿笙。”
“可……”元阿笙眉头紧紧拧起,“那岂不是我以后就不能出去了!”
顾恪决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
“可以是可以。”
“但?”元阿笙接话。
顾恪决笑了笑。“但是阿笙身边需要一直跟着顾家的人。若是在顾府,那一切照旧,若是出去。必定人会增多数倍。”
“我知道了!”
“是不是老头子丢不起这人!”
“要是我真的被带走了,老头子会颜面无存。”
顾恪决闷笑,又无奈得紧。
“阿笙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一见你口中的顾老头?”
“这个……”
元阿笙眼神飘忽。
“这个。我们不是在说刺客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顾恪决弹了下他的额头。
“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你信不信我……”
顾恪决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元阿笙手动闭嘴。
“你激我!”
顾恪决无辜。“哪里,明明是阿笙自己说的。”
“继续!还没说完呢。”元阿笙抱臂,绷紧嘴皮子,保证不上顾恪决的套。
“说完了,就这么多。”
“你以为我傻啊。”元阿笙扬了扬桌上的纸,“明明有十几页呢!”
“事关阿笙的,说完了。”
再多的,顾恪决不想说出来污了他家小少爷的耳。
“那其他的是什么?你不要跟癞□□一样,戳一下跳一下啊。你都让我全看了,那这些说明这些东西都是我可以知道的。”
顾恪决点点头。
“嗯,有时候觉得,阿笙又没有那么傻。”
“你才傻!”
“说话就说话,还带人身攻击!”元阿笙挪着凳子,立马离他远了一些。
“这剩下的,就是当今圣上病了。不见朝臣。”
“但是有些人就是胆子大,以为是我私藏了圣上,尽数找人来探顾府。甚至有人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想法,想在顾府生事。”
元阿笙:“这样哦。”
看了老顾也不好过啊。
顾恪决嘴角翘了翘。“阿笙不怕?”
“我要是在顾府都怕,那我根本就没有地方去了。”
“嗯,阿笙确实聪明。”
元阿笙瞪他:“我怀疑你在讽刺我。”
“哪里,夸你呢。”
“那……那个什么英亲王儿子那边,事情解决了吗?”
顾恪决轻叹。
在小少爷期望的眼神中,尤其扫兴地摇摇头。“没有,他毕竟是宗室之人,我还动不得。”
“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顾府了!除非我毁容或者年老色衰!”
“不!”
“即便如此,他肯定知道我们把他扔茅坑里的事。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顾恪决深以为然。
他赞许地看了元阿笙一眼。“阿笙所言甚是。”
元阿笙犹如晴天霹雳。
立马哭丧着脸。
“难道我要一辈子在顾府孤独终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