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亭撑着桌子稍微站起来了点，看清了从上面下来的人，对耳机里的楚夏说：“你爸妈好像回来了。”
楚夏嗯了声，然后就只剩下翻书的声音，十分淡然。
崔亭眨了眨眼睛，坐回椅子上。他总觉得楚夏和他父母的相处模式挺奇怪，虽然也是常待一起的，但总感觉没有那么亲近，就像是中间隔着层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下蒲君雅他们的声音出现，糖水铺子门前有些热闹，衬得耳机里的楚夏太过于安静。
“你、你在做什么？”崔亭清了清嗓子。
“张老师给的竞赛题。”楚夏似乎换了个坐姿，耳机里有些沙沙的声音，像是摩擦衣物。
“哦。”崔亭撑着脸，在草稿纸上算题，“其他作业你什么时候做？”
“昨晚就做了。”楚夏说，“有问题可以直接问。”
他知道崔亭不会抄作业，就没有说直接把作业给他。
“不是，十多套卷子你都做了？”崔亭被吓到。
楚夏：“嗯。”
崔亭还想说什么，听见楚夏那边的门被敲响，耳机里楚夏说了声稍等，随后就安静下来。
崔亭坐在房间里正好能看见楚夏走去开门，他很高，又正好是长个子的年纪，看着有点瘦，白色短袖都觉得有些宽松。
他站在门口，挡住了崔亭的视线，也不知道是谁找他。
“刚才在打电话？”
耳机应该被什么盖住了，传过来的声音闷闷的，但也还是听得出来是蒲君雅的声音。
“嗯。”他听见楚夏应了声。
“同学？怀中的还是七中的？不要浪费太多时间了啊，高二了，竞赛的初赛也要开始了，抓紧时间学习。”
“我知道。”
“还有，如果要交朋友，多跟七中的孩子联系，毕竟眼界不一样，知道吗？”
“嗯。”
楚夏的声音依旧平淡。
“行了，妈妈明天就走，你自己在家要听姥姥话啊。”
“好。”
看见楚夏关门，崔亭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偷听了别人说话，慌乱的把耳机取下来，烫手似的扔在书桌上。
没过几秒他又拿回来戴上，正好听见楚夏的声音：“还在？”
“还在还在。”崔亭不知道楚夏有没有察觉到刚才的对话自己都听见了。
本来以为楚夏要说些什么，结果他只嗯了声。崔亭觉得他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分明没有说什么。
手上的笔转了几圈，没多问，只趁着脑子里还有点思路，把剩下的几道题都写了。
时间过得很快，阳光消失，崔亭收笔时抬头，发现楚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书桌前坐着了。
“你什么时候下去？”崔亭问他。
他看见楚夏写字的手顿了下，随后听见他说：“马上。”
“行。”崔亭往后靠在椅子上，“我等你一起。”
楚夏：“嗯。”
很微妙的感觉，泛红的天边，夕阳的金色，耳机里的声音，还有对面的楚夏。
崔亭望着对面，有些呆呆的。
“楚夏，你是不是答应哪个女生了。”他突然想到那天运动会的事情。
“什么？”楚夏没反应过来。
“运动会那天。”崔亭帮他回忆，“你跑三千米之前，收了个女生的情书。”
楚夏心下一跳，他想起来了。脑子里构建出来的解题思路一瞬间消失，只剩下耳机里崔亭的声音。
“所以……”崔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你是不是答应那个女生了？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没有答应。
楚夏垂眼看着书桌上的字迹，想这样告诉崔亭，但又想到了那天在夕阳下的问题。
相对崔亭刻意不去触碰而言，这件事就像座山挡在楚夏面前，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它的存在。
喜欢男生，喜欢崔亭，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楚夏害怕，害怕到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态度就缩回自己的茧里。
他不想在崔亭眼里看到厌恶。
长久的沉默在崔亭眼里算得上是默认。
他压着不高兴，敲了敲桌子，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你题写完了吗？什么时候下去。”
“现在就行。”楚夏说。
崔亭：“那我下楼了。”
楚夏：“好。”
两人一前一后到。唐茜已经端了锅出来，崔亭帮她把饮料拿出来，扭头看见和蒲洁一起进来的楚夏，他还是那件白色短袖，隔着蒲洁看过来。
崔亭移开眼，不和他对视。
他现在心里很不舒服。
“诶，小夏，来快坐。”唐茜热情的招呼他。
三个大人一人一边，崔亭感觉到楚夏在自己旁边坐下，稍微掀点眼皮看他，随带往旁边挪了点，什么话也没说。
楚夏不知道怎么了，不放心的往崔亭那边看了眼。
牛油火锅的香味弥散开，热意和辣味让每个人额头上都出了点汗味，都是正宗的本地人，唐茜又想着有老人就少放了辣，吃得都还算过瘾。
崔亭注意到旁边楚夏没怎么动筷子，扭头看才发现这个人辣得满头的汗，嘴唇发红，连眼睛都湿漉漉的。
他边注意着自己烫的鸭肠，边问：“妈，今天还有唯怡吗？”
“有，我去拿。”钟建树看准机会就要起身。
“不用，我自己去。”崔亭把烫得刚好的鸭肠捞起来，起身往冰箱去。
一个人抱了五瓶来，挨着给桌上几人递过去。
他把插好吸管的豆奶给楚夏放面前：“这个解辣。”
楚夏一愣：“谢谢。”
崔亭哼了声，坐回位置上。
别说楚夏了，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像个怨鬼。
晚饭吃得早，蒲洁就提议去外面逛一圈，桌上的东西收拾得快，崔亭刚把抹布放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唐茜挽着手往外去。
“妈，我不去。”崔亭无奈的喊。
“这么早，你回家干什么。”唐茜才不管他，“回家又是玩手机，还不如跟着出去逛一圈。”
崔亭尝试狡辩：“我回去写作业。”
唐茜给了他一个眼神，明显不相信。
后面的钟建树‘嘿嘿’的笑了几声，帮着关了后厨的灯，跟在唐茜身后出来。
到门口，他才发现楚夏也被蒲洁拦住回家的步伐，脸上也有些许的无奈。
两个人对视了眼，崔亭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楚夏也勾了嘴角。
几个大人看了两个少年一眼，搞不清楚他们在笑什么，干脆直接把他们两个人扔在后面。
靠河边的路去年重修过，多加了路灯，靠外的扶栏也换过，比之前宽敞许多。
崔亭看着前方，唐茜正挽着蒲洁的手说说笑笑，旁边的钟建树也偶尔笑着搭话，似乎……像一家人。
想到这儿，他扭头看了眼楚夏。
路灯被香樟树的树冠挡住，只有路边的彩灯，有些暗，却又不会看不清脚下的路，朦朦胧胧的，到楚夏的脸上就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怎么？”楚夏扭头。
崔亭回神，察觉到自己刚才看了楚夏挺久，有些不自在移开眼。
“没什么。”崔亭盯着脚下的石子路，“怎么没叫阿姨一起出来。”
“她不会来的。”楚夏说，“她晚上还有工作。”
崔亭：“哦。叔叔呢？”
旁边有群大爷大妈在跳广场舞，音乐声很大，还加了增强的节奏，闹得崔亭有些听不清楚夏的声音。
“他也忙。”他听见楚夏说，“以前他们会错开时间，至少有一个人在家看着，现在有姥姥在，他们就没那么多的顾忌。”
崔亭觉得里面藏了些别的东西，但还没被他理清，就又被楚夏给埋了回去。
他也不好去深究，只能点头：“这样啊。”
回了家，唐茜早早的就进房间休息，崔亭洗漱完又随机抽了几套卷子来做，之后关了灯到床上去。
没有拉上窗帘，对面的灯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关，房间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星期天晚上，小群里就开始询问放假作业的情况，有些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的，只问了几道压轴题怎么做，另一些差得太多的就只能在群里哭天喊天的寻找好心人。
卢文私下里找崔亭要了化学卷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给崔亭报喜。
“亭儿，我觉得我闺蜜对我也有那意思。”
崔亭在看单词，闻言只‘哦’了声。
“不是，你反应大一点啊。”卢文喊着，“你兄弟苦苦追寻了两三年的感情，现在好不容易要有结果了，你就这么淡定吗？”
“那我明天帮你挂个鞭炮，昭告全校你要脱单了。”崔亭说。
卢文：“艹，你这是人说的话吗？周二刚好是七夕，我打算那个时候给她表白，要是成了你要请我吃饭！”
“凭什么？”崔亭被他震惊，“你表白成功还要我请你吃饭，要不要脸。”
“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你对我的诚意。”
崔亭无语：“没有诚意，挂了。”
也不管卢文还在嚷什么，崔亭直接结束通话。往对面看了眼，楚夏还有没进屋，黑漆漆的一片。
【崔亭：问你个事。】
卢文很快就回复，就像专门拿着手机看一样。
【卢文：别问。】
崔亭犹豫了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开始打字。
【崔亭：你怎么发觉你喜欢她的啊。】
【卢文：？】
【卢文：你被盗号了吗？】
崔亭‘啧’了声。
【崔亭：别找打啊。】
【卢文：喜欢这个事，自己怎么也该知道吧，就那种，你一看她就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不一样的感觉？怎么不一样？
崔亭开始咬指甲，打字：比如说？
【卢文：这还需要比如？？？？】
【卢文：你就想！她和我同时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感觉不一样！】
如果楚夏给自己说他要对其他人表白……卧槽……
【崔亭：知道了。】
【卢文：你喜欢谁？给兄弟透个底呗。】
崔亭直接关了手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隐隐的猜测，远比不上将所有的遮挡全部挑开的冲击。
他甚至在疑惑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楚夏身上少见的气质，又或者是那部电影所带来的错觉。
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不知道是卢文在发消息，还是群里有人在@ 他。
真的喜欢楚夏吗？
崔亭依旧不敢确定，坐这发呆，直到对面的灯突然亮起，楚夏出现在屋里。
就这一点点的距离，崔亭觉得他可能都看见自己脸上的震惊了。
下意识拉上窗帘，隔绝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心脏因为慌乱越跳越快。
手机铃声响了，还没等崔亭反应过来，长时间的习惯已经让他的手指点了接听。
“出什么事了吗？”是楚夏的声音，语气里面有些担心。
崔亭觉得自己耳根已经开始发烫，因为平缓不下来的心跳：“没什么，打算睡觉了而已。”
楚夏：“这么早？”
崔亭才看了眼时间，九点过点，换做平时他还能再做套卷子，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啊，对。”
“那，晚安。”楚夏没多说什么。
分明是和平时一样的语调，崔亭硬生生从里面听出来点不同的意味，又轻又缓，让他头皮都发麻。
崔亭一头埋进桌上还没收拾的草稿纸中，闻着上面的笔墨味，闷声回了句：“晚安。”
“嗯。”楚夏停顿下，“真的没事吗？”
“没事。”崔亭换了姿势，把口鼻露了出来，盯着墙上的灯光影子，“我挂了啊。”
楚夏：“好。”
脸也开始发烫了，只能挨着冰冷的桌面降温，又想到自己说的要睡觉了，崔亭伸手按了床头边上的开关，在陷入黑暗的房间里眨了眨眼睛。
窗帘并不完全遮光，对面的暖光依稀透了进来，告诉崔亭，楚夏现在还坐在自己对面写作业，只要稍微拉开点窗帘就可以看到。
拿起手机，卢文已经连续发了无数条消息过来，从询问崔亭到底喜欢上了谁，到现在劝他赶紧表白，免得后面被人抢先了。
已经抢先了。
崔亭想到那天楚夏收下的情书，还有否认喜欢男生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可能。
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花，一瞬间被两盆冷水浇下，几乎全灭，只剩下零星几个火星在顽强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