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沉默了一瞬。
旁边的陈内东没察觉出来什么，还在为了缓和气氛说话。
崔亭扭头看向窗外，胃里有些翻，手心里也开始出冷汗。
就像是为了让他回忆往事，连晕车也跑出来凑热闹，明明白白的告诉崔亭，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楚夏依旧是了解他的。
“之前同事也推荐了这家烤肉店，一直上班还没有时间去尝尝。”
车窗降下来了点，风透进来，崔亭深呼吸几口才缓过来，扭头看过去，楚夏的手刚重新放回方向盘上。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崔亭的目光，依旧如常和陈内东说话。
崔亭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陌生。
这个人以前不是自来熟的性格，现在和陈内东熟络的样子好像他们才是多年没见的好友，崔亭突然想到自己在几个月前也不是这样的。
脑中散乱的思绪稍微聚拢了些。
还是不敢低头看手机，崔亭望着往后退的街景，也不在意陈内东他们在谈些什么。
烤肉店外面已经开始排餐，塑料凳子上坐满了人。
崔亭撑着陈内东坐上轮椅，重新回到新鲜空气中，他才觉得自己反胃感觉真正消失。
“谢谢小夏了啊！下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陈内东已经快和楚夏称兄道弟了。
楚夏笑着回答：“好，陈哥把位置选好，有时间我就给你打电话。”
油滑……崔亭在默默在心里评价。
“崔亭。”
听见自己的名字，崔亭下意识抬头，楚夏对他晃了晃手机，说：“记得同意我好友。”
他没有说话，楚夏似乎也料到他这个反应，没特意等崔亭的回答，对陈内东点了头就开车离开。
苏月排了大厅里的位置，服务员看着崔亭坐着轮椅进来，贴心的把椅子撤走。
“来，快坐，饿死我了。”苏月刚去跑了合同，脸上精致的妆与她的吃相一点也不相符。
五花肉在烤盘上“滋滋”响，油烟味让崔亭的胃又开始不安分。
他随便吃了点，打开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摆着楚夏的添加请求。
头像还和高中时候一样，一张不知道是谁的影子图。
有必要同意吗？
崔亭手指悬着，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亭儿！”陈内东盯崔亭保持这个姿势，实在忍不住叫了声，“怎么了这是。”
崔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返回关掉手机。
“怎么了。”他抬头看陈内东。
“看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陈内东给他开了瓶豆奶放过去，半开玩笑，“今天林医生给你说什么？还拖堂了。”
崔亭说：“她建议我换个地方住住看。”
“换地方啊。”旁边的苏月听到这个，从碗里抬头，“老陈你看看，顺便我们也过去玩段时间。”
陈内东：“我看行，找个民宿，可以看山看水的地方。”
崔亭看着他们两人商量的样子，说了自己的决定：“我打算自己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你们就不用陪我了。”
“啊？”陈内东看他。
“你们也忙，没必要还分心思在我这儿。因为我这事工作室那边也推了不少活，有些合同签了的还要走流程，总拖着你们也不是个事。”崔亭握着自己在烤桌边还冰冷的手，尽量克制情绪，说，“这次我自己回去就行。”
陈内东当下就不同意了：“不行，你一个人回老家，又没人照顾你。”
崔亭：“我可以不用人照顾。”
陈内东劝他：“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崔亭不知怎么泛起股压不下去的烦躁，说话也不过脑子：“你能别把我当成个废人吗？我只是腿动不了了，不是人废了。”
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可是又觉得要是陈内东真的生气不管自己了也是好事。
“我只是有点受不了。”
话说完，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陈内东，空气中的油腻味似乎又变成了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溺得他快要窒息。
崔亭自欺欺人的告诉陈内东自己不是废人，可事实却是事事都要靠着陈内东和苏月两个人，一步也离不了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活下来也只是赎罪而已。
他这个样子就像当初刚知道自己的腿恢复时间不定的时候，陈内东知道崔亭愧疚，不想麻烦别人，但看着他这样心里总不是滋味。
“哎呀，没事没事，崔亭想自己回去就让他自己回去嘛。”苏月打圆场开口，她对崔亭，“我记得那边你有房子，先看看，该改的改改，没什么问题了再回去。”
“好。”崔亭强撑着自己，低声回应。
*
“楚医生，怎么还没回家啊。”值班护士来办公室拿交班表，看着还在办公室的楚夏问。
楚夏从病案里面抬头：“有点事，一会儿再走。”
“听说咱们医院要派人去怀城，咱们科室估计也得去一个人。”护士的消息灵通，能传到医生办公室的大多都是确定了的事。
“怀城？”值班医生从外卖盒里面出声，随便扯了张纸擦自己嘴边的油，“我记得那边也没专科医院啊，我们过去干什么。”
楚夏也疑惑看过去。
值班护士随手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据说是他们那个综合医院也打算开个精神科，就来找咱们合作，相当于去帮他们教学的。”
值班医生想起什么，转头问楚夏：“我记得小夏是怀城那边的？”
“嗯，为了高考户口转过去的。”楚夏点头。
值班护士笑呵呵的：“那也算是小夏的老家呀，要是这次派你过去说不定还有时间去母校看看。”
“也得等通知下来了才知道。”楚夏不想再听他们说怀城的事，收拾东西起身，“我先走了，明天见。”
“快些回去吧，整个科室就你下班不慌。”
把白大褂放进值班室柜子里，随手拿了个印着‘第三精神医院’标识的袋子，将资料全塞了进去。
进了电梯，楚夏打开手机看了眼，好友申请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动静。
崔亭应该不会想留自己的联系方式，楚夏想着。却克制不住心存侥幸，希望对方点下那个同意。
他没想过会这样重逢，更想不到崔亭会变成这幅样子，颓废得就像医院后门那棵没人管的枯树一样。
不，崔亭还有人管，只是不是自己而已。
电话响了，是林箐英打来的。
“林老师。”楚夏迈腿走出电梯，对电话里面打招呼。
“楚夏，医院里面有个外派的工作，大概一两个月，我想让你去，有时间吗？”林箐英是三医院的心理科主任，那边的心理咨询室也只是挂个名，每周五去半天。
她看重自己这个学生，当年楚夏还在规培时带教老师也是林箐英亲自联系的朋友。这种事情联系楚夏，大多也都是去学习的机会。
“我这边不知道科室的安排。”楚夏往停车场去，“后面听说医院还要派人去怀城，不知道能不能匀出来时间，您那边有确定期限吗？”
他在精神科，平时还需要管住院病人，也不敢现在随口答应林箐英。
林箐英：“就是去怀城那件事。”
楚夏开车门的手一顿。
“看我们医院这边的意思是如果这次教学成果可以，就在怀城那儿也弄个分院，现在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看这次的效果。”林箐英在手机里说，“今天开会说了这件事，让推荐年轻点、有干劲的医生去，也是给你们一个发展空间。”
话里的意思也就是以后分院的负责人也就从这次派去的医生里面选了。
楚夏犹豫：“可是……”
“我不是在给你走后门啊，名单交上去了他们还要审核，过了关才能去。”林箐英知道楚夏在顾虑什么。
“那就谢谢林老师了。”
林箐英也是个爽快人：“没事，挂了啊。”
“林老师，有件事我……”楚夏已经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要问什么，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可咽下去了又觉得抓心挠肝。
林箐英久久没等到楚夏的话，开口问：“怎么了？”
“就是。”楚夏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紧张得出汗，湿腻腻的一片，“我想问问今天那位病人的情况。”
这是不被允许的，那是病人隐私，尤其是这方面的病人，在本科时期老师就在三强调过的。但楚夏还是问出了口，他渴望知道崔亭的现状，知道他现在这幅模样到底是怎么了，哪怕一点点也好。
电话那头的林箐英沉默了，显然是因为楚夏这个问题。
“抱歉，林老师。”楚夏打开了车窗，让车里的空气没有那么让人难受，“他、他是我高中同学，今天看到他这个样子太不敢相信了。”
话说得半真半假，崔亭远不止单纯的高中同学。
林箐英那边有些轻微的打印机启动声音，楚夏听见她开口。
“他前几月出了车祸，父母和肇事司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抢救回来。你们叙旧的时候说话注意一些，他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车祸……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这几句话在楚夏耳边回荡了几圈，他又想起崔亭上下车都需要人帮忙的样子，那他的腿呢？是还没好，还是彻底就这样了。
他想再知道些，可几句已经是林箐英的底线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知道了。”楚夏勉强扯出来个笑，“谢谢林老师。”
林箐英：“嗯，早点回去，明天去找你们主任拿推荐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