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柏延和陆意洲没有多留,王飒的回程车票比他们晚几个小时,说多陪张清驰一会儿再走。
奥运会在即, 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回了三点一线,训练馆、食堂、宿舍,中途又参加了几次外赛,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加速器,一眨眼又是新的一天。
一晃眼, 热夏来临。
里希是下届奥运的承办国, 论对这个国家的了解, 应该没有人比柏庭更充分。
飞往里希的前夜,柏延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和柏庭视频通话,他哥披了件浅灰色的睡袍,手里捧着一杯咖啡。
“里希阴雨天多, 记得带几件保暖的外套, 还有雨伞。”
一份报纸平铺在柏庭腿间,没来得及翻页就被一抹跃动的白影叼走, 原本宁静的画面被打破, 柏延见他哥放下咖啡杯,头发凌乱地拿着手机在卧室捉狗。
“尹随山养的狗儿子,”柏庭单手扛起这只嘴里含着半块报纸碎片的萨摩耶, 说, “会自己开门,一不留神就拆家。”
他打开门高喊一声,连报纸带狗扔到门口的尹随山怀里, 顺便把门反锁。
这个小插曲被他哥暴力暂停,柏延问道:“尹随山好端端的, 养什么狗?”
“他怕我无聊,就从朋友那抱来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狗崽。现在我俩轮流换班,谁在家谁喂狗。”
柏延将一叠衣服收进行李箱,说:“你现在还无聊吗?”
柏庭坐回原位,手指摁着太阳穴:“托尹随山的福,现在回家了也忙。”
“小延,你真的不打算开一个社交账号?”
各大平台上的消息日新月异,随着重大赛事的临近,柏延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但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集中训练了半年多,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关注这些。
“不开。”
行李箱的两端拉链在某一处聚合,柏延把它推到门口,明天一早直接拎着出门。
“以后有需要再说吧,”柏延说道,“眼下比赛要紧。”
“随你心意来。”
柏庭笑道:“哥给你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次日大清早,柏延坐上了去机场的专车,一些记者提前到达机场,在他们下车的时候蜂拥围上,采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陆意洲下训晚,理行李理到了半夜,这会儿躲在柏延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柏延偏头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后退一大步。
李煦:?
一名个头娇小的女记者灵活地挤到前排,将话筒送到李煦嘴边:“对于首次参加奥运,你的心情如何?”
“心情……”李煦短暂地看了看身后三人,说,“激动与兴奋并存吧,很荣幸得到这么宝贵的机会,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家争得荣誉。”
候机室。
李煦面红耳赤地对着柏延指指点点,怒道:“你们几个商量好了的是吧?把我推出来,知道我刚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吗?”
“我们这叫不谋而合的默契。”
柏延往他半握拳的右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悠悠道:“这不说得很好嘛,小煦弟弟。”
李煦是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当年能做成喻淮息的师兄,不是靠年龄,纯粹因为入队时间比较早而已。
女队队员姗姗来迟,王飒和柏延、陆意洲打了个招呼,刚一坐下,柏延过去逗她:“你们队谁负责接受采访?”
“我。”王飒说。
李煦朝她竖大拇指,佩服道:“哇,好厉害!”
王飒表情有些困惑:“哪里厉害?这不是很轻松吗?”
“问心情,说还行,问感想,说没想好,剩下的跟着几位师姐走,她们答完我说一个‘对’就好了。”
偏偏她又用一副平淡的神情说这些话,饶是刘锐这种平素不苟言笑的,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国家队队服并非一成不变,这次比赛的统一着装以蓝黑为主,一眼望去,飞机机舱全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柏延要了一条毛毯搭在腿上,他侧过身放好背包,回头时只见陆意洲盯着他看,目光炯炯,宛如柏庭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
“困了吗?”
他们出发得早,现在还不到十点。
柏延:“有点。”
“来,”陆意洲拍拍自己的肩膀,语气仿佛推销大师,“肩膀给你,靠着我睡。”
柏延脑袋歪向身侧,在那片宽阔的肩膀里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续的航程很平稳,柏延一觉睡到饭点,醒来时王飒和刘锐调换了位置,他两是混双搭档,正坐一块复盘之前的打法。
王飒注意到前方的动静,说道:“柏延哥,是我们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吗?”
“我自然醒的。”
柏延把座位角度往回调,身旁的那个位置空了,在他思考要不要起身找陆意洲的几秒里,李煦从善如流地接道:“他在洗手间。”
他“啧”了一声,挪揄道:“估计是活动肩膀去了吧,换我被谁当枕头使几个小时,我也累得够呛。”
柏延:“……”
几小时后,飞机在里希机场降落。这一次的记者采访较为正式,他们挨个进入采访室,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蒙混过去。
按照顺序柏延是第一个,推门进去时,里头的记者背对着他整理纸笔,后脑的发尾修剪得整洁利落。
这人一转身过来,柏延便明白了柏庭当时说的“惊喜”指的是什么。
他哥今日的着装比较正式,一套深色西装将人衬得挺拔大方,如果他没记错,柏庭是不近视的,他戴的那副金边眼镜或许是为了整体效果做的搭配。
“很荣幸见到你,柏延。”
柏庭指尖推了推镜架,纸张翻动间,柏延瞥到他哥为他准备的采访问题足足占了一张纸的三分之二。
柏延:“我也……很荣幸。”
整个采访过程中,柏庭大多数问题都很温和,只有一小部分问得有些犀利,但也没到让人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的程度。
下一个接受采访的是刘锐,走出采访室,柏延拍拍他的肩膀,真诚鼓励道:“加油。”
里希的奥运村建在海边,运动员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大海,站在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翻涌的海浪。
奥运五环的经典标志夹在公寓和海岸之间,柏延将行李箱放在床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里希的天空。
“怪不得你之前说想在这里小住。”
房门“啪”地一声被陆意洲合上,他也走到窗边,与柏延并肩而立。
今天是里希难得的晴天,日光洒下来,照得人全身暖烘烘的。
陆意洲道:“为什么不是定居呢?”
“定居不好。”
柏延侧过身,后腰靠着凸出的窗台,右手在玻璃上轻轻滑动:“这个纬度的国家长年多云,呆久了会抑郁。”
陆意洲:“原来是这样。”
“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和里希一模一样的国家吗?”
柏延有些恍惚。
再次提及原先的世界,他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本就属于这里,那些过去的记忆都来自于之前做的一场梦。
“当然有。”
柏延说:“它和我们现在的世界就像隔着一面镜子,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能在镜子另一端找到对应的虚像。”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陆意洲两手撑在柏延腰侧,眼眸低垂,“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我’,但你和他并不认识。”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柏延觉得奇怪,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须臾手腕落下来,搭在陆意洲肩上。
“没什么。”
陆意洲道:“我只是很想去你曾经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就像曾经柏延也遗憾没有真真切切地走过他们共同的校园时光一样。
他们沉静地抱了会儿,柏延想起什么,拍了拍陆意洲的后背,道:“我哥跟我说了个事。”
“陆章暂停了他手头的所有工作,现在已经在来里希的路上了。”
毕竟这个人曾经影响了陆意洲很长一段时间,再过几天正式比赛,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柏延看着他,说:“你……会吗?”
“不会。”
自陆章断他生活费那天起,陆意洲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他,也没向他要过一分钱,大有和陆章断决关系的意思。
反正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前途大好,陆章再怎么一手遮天,也遮不到体育竞技这块来。
陆意洲嗤之以鼻:“就算他在第一排从头看到尾,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随他去吧。”
“当初爷爷要拿平安扣,他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
柏延:“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告诉你吗,”陆意洲装得像模像样,“陆章非要把平安扣拦下来,叫我年前回家和什么集团的千金相亲,爷爷把他臭骂一顿,说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总之,我现在也放下了。”
陆意洲道:“大不了重新打拼嘛,靠打比赛养家。”
说到这里,陆意洲的手机铃声响得不是时候。他看了眼来电人,语气不耐烦道:“有事吗?”
“我今晚到里希。”
陆意洲:“来就来,关我屁事。”
柏延跟他做口型:谁啊?
陆意洲把手机侧过来给他看,屏幕上方端端正正标着“尹随山”三个大字。
“对待准姐夫,你就是这个态度?”
“……准姐夫?”
电话那端,尹随山语调矜持:“原来是我没通知到你啊,是这样,我和柏庭要结婚了。”
陆意洲捂住手机扬声器,面无表情道:“我懂了,他是特地飞过来炫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