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问题吗?”

  柏延将撑脚架踩了下去,然后腾出半个空位,扭头言简意赅道:“上车。”

  陆意洲被他气笑,嘲讽道:“真是佩服。柏延,你竟然能把最高码速21的共享电动车,衬出哈雷戴维森的感觉。

  “你到底上不上?”柏延垂眸睨他。

  “少催我!”

  陆意洲摘下胸前的腰包,把它放进车筐,接着他憋屈地抬起左膝,长腿一跨坐到了柏延身后,两指不情愿地揪住柏延的衣摆。

  柏延假装没听见他嘴里嘟囔的那句“寒碜”,把手一转,将电动车开往正道。

  校园内的车道布置了很多减速带,几乎隔十几米就有一个。

  柏延开电动车的次数不多,车技一般,把陆意洲颠得左摇右晃。这人的音量被风大大削弱,他又过了一个减速带,只听陆意洲咬牙切齿道:“你会不会开车?”

  “位子又小又挤,我腿都没地方放,”陆意洲滔滔不绝道,“我以为你很重视这次见面,至少会开个911来接我。”

  “我把车都卖了。”柏延道。

  “卖了?”陆意洲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嗯。”

  他从不开车,与其让那么名贵的跑车在车库吃灰,还不如卖了换钱留作存款,以备不时之需。

  柏延留意着前后方车况,减慢速度,把车停靠在路边。他指挥着那个不停挑刺的陆意洲挪到前方,自己则坐到后面,手臂穿过他腋下握住电动车把手。

  “脚放踏板上。”他淡淡道。

  陆意洲茫然照做了,柏延解决完这个一路“叭叭”不停的碎嘴皮子,重新扭动把手,将车速降到最低。

  他们许是赶上了下课高峰,经过一个路口时,不少学生夹着书结伴走出来,并向陆意洲这个坐姿宛如乖巧小学生的一米八几大高个投去异样的眼光。

  “……”

  尽管柏延只能看到陆意洲的后脑勺,却差不多料到他此刻的心情一定不甚美丽。

  于是他借着陆意洲挡了视线的由头,把下巴搁到他颈窝,笑道:“现在还挤吗?”

  “不、挤、了。”

  陆意洲:“……开快一点。”

  柏延学着他的语气,冷哼道:“你求人都是这个态度?”

  说着,电动车屏幕上的码数从18降到了11,就连车道上的一辆自行车都能轻松超过他们,扬长而去。

  须臾,前方传来陆意洲屈辱的回应:

  “麻烦开快一点,”他道,“求你了。”

  柏延这才满意地提了车速。

  燕京大学东侧门最好打车,柏延将电动车停好,和陆意洲先后刷卡过了校门。

  他站到路边,在“目的地”一栏填上“平成体育文化中心”。

  输入这行文字的时候,他发现陆意洲正有意无意地偷看他的手机,等他叫完车,这人若无其事地问道:“去哪里?”

  柏延如实说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答案,”陆意洲双手紧握成拳,愠怒道,“柏延,就你这种不经人同意私自下决定的行为,我绝不答——”

  “今天是交报名表的最后一天。”

  陆意洲卡壳了。

  柏延看了眼定位,司机就在燕京大学附近。

  他道:“我没有擅自替你做决定。”

  两条方向相反的道路上,车流来来往往地朝自己的方向驶去,恰如陆意洲正面临的抉择一般,除了“是”和“否”,没有其他选项。

  “你要是拒绝我,大可以现在就往回走,我自己一个人去填报名表,”柏延盯着屏幕里慢慢朝他坐标点靠近的小车图标,抬头朝陆意洲笑笑,“你要是答应了,我们刚好一块走。”

  一辆黑色丰田“刷”地停在他们面前,司机摁响喇叭,表示他已经到达了。

  柏延拉开车门,弯腰向司机报出他的手机尾号,紧接着他回身看向陆意洲,道:“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陆意洲拳头一松,脸上的怒色也渐渐散去。

  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后座。

  计划通,柏延心想。

  平成体育文化中心位置偏僻,从燕京大学到这里,差不多花了一个多小时。

  一下车,一座屋顶呈椭圆形的建筑映入眼帘,其外的幕墙久经风吹日晒、大雨冲刷,变得斑驳老旧。中心右侧矗立着一栋看上去同样“经久失修”的酒店,活像恐怖片主角意外撞鬼的场所。

  柏延:“……”

  他的确料到了国乒落寞背景下,省队选拔地不会太好。

  可他没想到的,这个“不太好”实际却是“太不好”。

  “你确定我们没来错地方?”陆意洲道。

  柏延瞥见门上那张“报名请往里走”的打印纸。

  “确定。”

  中心内部,一名年轻男生外面套着体育文化中心特发的蓝色背心,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一张乒乓球桌旁。她手臂抵着桌子边缘、手掌撑头,兴致缺缺地刷着视频。

  柏延敲了敲桌面:“你好,请问报名表在哪拿?”

  “喏,”男生注意力黏在手机屏幕上,用下巴随意一指,“旁边。”

  球桌另一边铺散着几张纸,陆意洲拾起其中一张,慌张道:“完了,我没带一寸照片!”

  “我有。”

  柏延从兜里摸出两张证件照,把陆意洲的那张递给他:“找陆老先生要的。”

  他这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柏延弯身填表,三两下填完了基本信息。他交表的时候,体育中心的大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一个年纪二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陆意洲忙着贴证件照,便将水性笔随意搁在手边,男人见状,不声不响地把笔拿走,站到一边开始填写自己的报名表。

  “我笔跑哪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查看,眼神最终落到男人手上。

  柏延交完表回来,眼见着陆意洲这座活火山就要喷发了,立即把自己的笔塞到他手里,警示地摇了摇头。

  他在队里呆了十几年,见惯了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争端,自然懂得不主动挑起事端的道理。

  好不容易按下陆意洲,一名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甩着手上的水珠朝他们走来,年轻男生立马把手机塞进袖子里,动作一气呵成。

  柏延:。

  真是当之无愧的摸鱼大师。

  中年男人似乎和那位选手相识,直接绕过了柏延和陆意洲,热情地与他寒暄道:“又来报名啦?”

  “嗯,再试一次。”

  短短两句话,倒让柏延听出一点信息。

  乒乓球运动员的黄金年龄段是十七到三十岁之间,这名选手长相老成,年龄大致在二十五岁以上,已经在退役的边缘了。

  这么多年还没法升入省队,要么能力不够,要么没有后台。

  毕竟陆老先生透露过,乒协有过一次大洗牌,国队如此,底下的省队、市队又能好到哪去?

  那名选手交表回来,看似不经意地瞄了柏延一眼,道:“现在的省队选拔水分未免太大,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比赛。一个没进过正经队伍的野路子,一个中途停练的,真是世风日下。”

  说罢,他补了一句平成本地的方言话。

  柏延的思维还停在方才的分析里,一个没看住,陆意洲就莽了过去,道:“看前辈样貌,二十七八没跑了。这个岁数再不进省队,前辈恐怕就得光荣退役了吧?”

  “你!”

  柏延回过神来,拉住陆意洲的手臂,把他往身后一带。

  他伸手道:“不好意思,我的笔还在你那里。”

  选手打量着他,将笔抛了过去。

  柏延颔首,强行拽着陆意洲离开了体育中心。

  小小一段路程,柏延却汗如雨下。

  穿书前,他曾帮一名家里养了大型犬的队友遛狗,那只油光水滑的罗威纳见到水池子就兴奋得脚底打滑,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阻止这头倔驴滚一身的泥。

  这地方没什么车,柏延把红包加到八十块钱,一辆几千米开外的车才接了他们的单子。

  “你刚拉着我干什么?”

  柏延:“冲你那架势,我要不拉着你,你少说和人打一架。”

  “少惹事。”他道。

  一天之内,他仿佛把陆意洲气了好几次。

  “你知道他那句方言的意思吗?”

  陆意洲想重复一遍,但第一个字说出口后,他思考片刻,没有再说下去。

  柏延诚实道:“我听不懂平成话。”

  “难怪,”陆意洲胸前起伏小了一些,支支吾吾道,“反正那句话的意思不太好。”

  “很脏。”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柏延道。

  陆意洲生硬地别过头,脖颈处牵起几条利落的线条。半晌,他掩饰道:“你能不能抓一下重点?谁说是为了你,重点是,他那句方言很脏!”

  “哦。”

  柏延若有所思:“那句方言意思不太好,所以你为了我,才冲过去和他理论的,对吧?”

  陆意洲:“……”

  上车后,陆意洲没有像先前一样和他坐在后排,而是一言不发地进了副驾。

  柏延下午三点出门,他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他疲累地靠着车窗,也没有想打破僵局的意思。

  他觉得陆意洲自己都能把自己哄好。

  根本无需他费心。

  柏延眼皮子打架,将要迷迷糊糊地睡了,手机一震,锁屏上显示柏庭给他发来两条微信消息:

  “小延,尹随山在我这赖着不走。”

  “你们婚姻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