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神童的遭遇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遗憾。

  一位令俩神童甘拜下风的国相之才, 又深得杨太傅和符相的喜欢,如果他今年下场参加科举, 那必然会成为这一代的文人之首。而杨太傅门生故吏满朝。符相提拔的后人也高居尚书。

  这二位对祁神童的偏爱有目共睹, 都是要倾力扶持他的,若祁神童入朝为官,那说一句得他者得天下, 并不为过。

  可这人落水失忆, 才学尽失。杨太傅的另一位得意门生方成和虽然也是天纵之才,但方成和高深莫测, 不仅不支持太子, 还借斗香大会的事情给太子挖了坑。如今太子对此人十分痛恨。

  陆惟真跟文池私交很少, 但他知道文池聪慧圆滑, 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他对这些文人的了解比自己多, 不会无缘无故问这话。

  “文兄莫非认识了什么不世出的人才?”陆惟真问。

  文池转过头,话到嘴边时,他犹豫了一下, 摇头道:“没有,只是看到这篇策论, 有感而发罢了。”

  陆惟真没有怀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关注着各地的学士才子,若这些人里有可用之才,不妨降格擢用,先行示好。现在殿下身边正缺人用。你不知道, 今天在宫里,圣上又将殿下斥责了一顿。”

  文池惊讶:“殿下不是为了崖川的案子才进宫的吗?”

  “是为此事不假。但皇上正在气头上, 哪有殿下说话的机会。还是孙公公悄悄找人递了话出来, 让我把先前写的祝寿词给皇上看看, 我这才借机进宫。”

  陆惟真说到这里苦笑一声,“殿下历事以来,朝夕惴惴,不敢有丝毫差错。这次筹银本是立了一大功,但偏偏有人在皇上面前馋构百端,诬陷殿下有无君之心……殿下进宫前一直为崖川的事情着急,谁知最后却为了一堆莫须有的事情辩白半天。”

  文池默然不语。世人皆知皇帝宠爱贵妃,也更疼贵妃所处的二皇子,因此对太子这个储君百般挑剔。

  支持二皇子的权臣们更是隔三差五的进献谗言。东宫僚属接连获罪,太子整日如履薄冰。

  其实太子做储君处境如此,若二皇子成了储君,所受到的待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因为元昭帝最在意的是他的皇位。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他的王权,不想让储君的风头盖过自己,因此无论谁是储君,都会遭到他的打压。

  他希望皇子们互相牵制,也默许了朝堂上的党派纷争。

  太子的储君之位的确是块遮羞布,遮住的是党祸之争的种种恶果——贪官怀利相接,忠臣良将惨遭诬害,黎民百姓食不果腹……

  “陆兄,我这些日子虽然在留意各地士子,但陆兄真以为,有能臣辅佐,殿下便能转危为安吗?”文池问。

  陆惟真目光微动:“你的意思是……”

  “……谏在臣,听在君。尧学于君畴,舜学于务成昭,禹学于西王国,此为君臣相成。可自古以来,贤臣多见,明君却少有。若君非明君,再多的匡国之才,下场也不过是秦之商鞅,吴之陆抗,宋之武穆……”

  这些都是下午齐鸢辨论时说的话,文池彼时不置可否,实际心里却无比认同。这会儿听陆惟真说起太子遭遇,他心下更觉如此,冷笑道,“其实殿下之苦何尝不是是天下百姓之苦。殿下的前途何尝不是忠臣良将的前途。如今朝堂腐败,与其放任溃烂下去,不如也狠狠心,挖肉补疮。”

  “文兄,祸从口出!”陆惟真大吃一惊,低声提醒。

  文池看他一眼,见陆惟真虽然神色意外,但并不惊慌,便明白对方心里也早有了这样的念头。

  “此事莫要再提。”陆惟真深深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我得回去了。文兄若得了空,可以去找我喝茶。”

  ——

  翌日,齐鸢便得了两个消息。

  头一个消息是姑父到京城了,这两天便去拜访忠远伯府的小纨绔。姑父的船上有齐鸢买给小纨绔的东西,船重吃水,因此慢了好多天。

  而父亲祁卓和李暄跟的是押运香料的船,走得更慢,应当也是这两天抵达京城。

  不知不觉,离家已经快一年了。

  齐鸢这一年里无数次想回家,如今他就在离忠远伯府不远的宅子里,却迟迟不敢出去。

  他也不能出去。忠远伯府里面情势复杂,小纨绔好不容易稳住局面,自己贸然出现跟他见面,俩人肯定憋不住想要换回来,各归各家。

  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齐鸢只得忍住,他几乎不出门,整日只在小院里看书临帖。幸好婉君姑娘经常遣小龟奴过来给他送些吃的喝的,连衣服都做了身新的过来。

  齐鸢看着小龟奴送来的新袍子,袍面是石青地缠枝莲妆花缎,衬里是青白狐皮,不由吃惊地瞪圆了眼。

  这衣服用料考究,织造工整,袍底甚至用绿蓝黑金四晕色织出流光溢彩的如意云纹。加上极为难得的狐皮衬里,别说扬州齐府,就是京城的公侯之家,也难见这么一件好东西。

  齐鸢虽然肯收婉君姑娘送来的吃食,却绝不肯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小龟奴面露苦涩,几乎央求着他收下:“小公子,您要是不收,小奴回去可是要挨打的。这天寒地冻的,挨了打很容易染上风寒,到时候小奴有个三长两短,小奴在扬州的老母就没人管了。”

  他连说带嚎,见齐鸢神色犹豫了一下,又忙收敛了一些,眼巴巴道,“再说这衣服是照着公子的身量做的。你看这狐皮都是出锋的,公子不要,别人也穿不了。要改尺寸的话可真就瞎了好东西了。”

  “我的尺寸?”齐鸢却皱眉,看向小龟奴,“我又没请裁缝上门,婉君姑娘怎么知道的?”

  小龟奴愣住,脸色有些尴尬。

  齐鸢道:“我屋里有地龙,并不觉得冷。更何况我平时也不出门,便是出门,这衣服也太招摇了,不适合我。你拿回去吧。”

  “公子就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了。”小龟奴嘴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婉君姑娘的确不知道公子的尺寸。其实……其实……”

  齐鸢看着他。

  小龟奴支支吾吾,委屈道:“其实尺寸是谢大人给裁缝的,这狐皮料子也是谢大人亲自送来的。”

  齐鸢:“……”谢兰庭?他怎么知道的?

  齐鸢愣住,随后他想到了某种可能,脸上顿觉腾腾发热。

  “你们谢大人回京了?”齐鸢转开身,假装翻着桌上的东西。

  小龟奴道:“是。大人这两天都在晚烟楼。”

  齐鸢:“……”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齐鸢总觉得这小龟奴有点强调什么的意思。

  他狐疑地回头看了小龟奴一眼。那小龟奴倒是机灵,飞快地低下头朝他行礼,“公子心疼心疼小的,小的差事办好,回去还有赏呢。”

  齐鸢把书合上,过了会儿道:“那就放那吧。”

  短短几天的功夫,京城倒是真热闹了。小龟奴欢欢喜喜地走了。齐鸢看着那件锦袍发了会儿愣,直到常永捧着一包烤栗子进来。

  “少爷,这栗子还正热乎着,你先吃着。我去把衣服收起来。”

  齐鸢“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衣服别收了。”

  常永“哎”了一声。

  齐鸢剥了个栗子放嘴里,等那点清甜焦香在口中散开后,他不由一笑:“等过会儿,你去找个马车回来,最好找嘴巴严实不能乱说话的。让他敲关门鼓前来门口等着。”

  “好咧,”常永麻利地应下,又好奇,“少爷要出去?”

  “嗯,”齐鸢道,“去晚烟楼。”

  京城的宵禁管得十分严格,一更后若还在街上游荡,不管是什么人,都会被拷走问罪。因此临近宵禁时,路上早早就没有行人了。

  齐鸢换了衣服,戴着大帷帽,坐上了常永租来的马车。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便抵达了晚烟楼。

  常永虽然来过晚烟楼的,但仍是无法抵抗楼里姑娘们的热切眼神,脸色涨红地跟小龟奴要了一间上房,先带齐鸢进去,又让人去告诉婉君姑娘。

  齐鸢扭头,看他红着脸,头上冒汗,不由笑了起来:“我在这里等人。你不用管我,自己点菜喝酒去吧。听说晚烟楼的造丝鸡很好吃,你身上可带银子了?”

  常永忙道:“带了带了。”

  齐鸢嗯了声,调侃道:“那就好,咱又不缺银子,别小气吧啦的,多给姑娘些赏银。”

  常永:“……”

  常永又被齐鸢打趣一顿,出去的时候脸红成了猴屁股。

  他在外面找了个地方,果真点了几道菜,又要了点酒。只是目光并不敢离开齐鸢的房门。

  虽然晚烟楼是婉君的地方,应当安全的很,但常永并不敢大意。

  谢兰庭跟齐鸢闹掰的那天,将常永叫到跟前,给他唯一要求便是——如果齐鸢留他,他必须保证齐鸢任何时候都不会有危险。

  不多会儿,酒菜一道道地被呈上来。常永一直望着那边,不由疑惑起来,怎么过去半个时辰了,也没看到婉君姑娘去见齐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