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在县衙等到深夜, 才等来了洪知县。

  洪钧这些天在外面风吹日打,忙着各处赈济安置的事情, 人也变得又瘦又黑, 脸上沟壑都深了几分。他听衙门的人说齐鸢有急事找,惊讶地到了书房,却见书房里齐鸢和褚若贞都在等着他, 神色同样凝重。

  洪钧先跟褚若贞见礼, 疑惑道:“褚先生找本县可是有事?”

  现在都已经夜深了,如果没事褚若贞不会在这等着。

  他望过去, 一头雾水。褚若贞却拧着眉道:“让鸢儿来说吧。”

  洪知县只得再看向齐鸢。

  齐鸢冲洪知县一礼, 却先问道:“县尊大人, 学生誊写县尊大人赈灾实录时, 发现有一处难以理解。从十月八日起, 扬州四下流民越来越多,衙吏去探时汇报至少万人,可为何这几日舍粥, 米粮消耗却越来越少?”

  洪知县不解其意,解释道:“后面这些流民都分摊到各田主农户家去了, 他们以工代赈,自己每天挣粮。其他老弱之流也都有安排,大家能自力更生,当然消耗不像第一天那么多。”

  齐鸢摇摇头:“那灾民中少壮占比有多少?三等民之中,男女相比又如何?”

  灾民分的三等人, 老者,病者和少壮者, 是为了舍粥时各有兼顾。老者不耐饿, 要略稠一些。病者不可群, 要单独设灶。灾民中壮者最少,一般领粥也是排在最后。

  洪知县思索道:“这次的灾民,年轻少壮的的确多些。不过从山东到这数千里地,能熬过这一路的,也就只有这些年轻力壮的饥民了吧。”

  “那小孩呢?”齐鸢又道。

  洪知县这次皱起了眉。小孩的确有,但极少。

  “齐鸢,你是想说什么?”洪知县干脆问。

  齐鸢拱拱手,凝眸望着知县,神色肃然:“回县尊大人,学生今天要回书院,出城时见到城外临时安置了许多流民,然而这些人体型高大,神色平静,并不像是饥荒逃亡的流民。学生不知道是事有反常,还是自己多心,想茬了。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此学生恳求县尊大人,派人再去查探一番,看城外多少人,哪里口音?”

  洪知县愣在原地,过了许久后才给出反应

  “你是怀疑……你是说,这些流民有诈?”洪知县连声道,“不可能!舍粥的时候我是亲自看着的,的的确确是灾民无疑,你没见过他们的手,那脚都是磨了泡的!我在寺庙坐诊两天,并没见哪个像是山匪野寇,他们都是普通百姓罢了。小孩子少也是人之常情,这么远的路途,大人都未必熬得住,小孩子又如何能走过来?”

  洪知县呼吸急促,不停说着反驳齐鸢的理由。

  齐鸢也不反驳,只静静听着。倒是一旁的褚若贞等洪知县说完后,叹了口气。

  “洪大人,”褚若贞道,“逢舟书院就在山上,其实走上去也没有多远。”

  洪知县转过脸,看着褚若贞:“书院地角便利,方便士子们通行。先生的意思是?”

  褚若贞摇摇头,叹气道,“这些天里,并没有流民上山。”

  洪知县愣住,随后便觉背后冷汗突突直冒。

  如果说饥民神色平静不够惊慌,又或者流民里老少罕见,都能找出解释的原因。那这些食不果腹的流民,放着离得近的山上书院不去骚扰乞食,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逢舟书院门脸阔气,书院里也有米粥饭菜,乞讨者都是哪里有粮都要试试的,怎么会放着这么大的书院不去?

  褚若贞原本也没想这么多,齐鸢第一天去了书院后,跟他说了流民围城的事情。褚若贞当即安排人将书院大门关闭,以免有人到书院生事。后来齐鸢又安排了几个壮仆在那边守着,示意这些天他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可若是真流民,即便大部分人看到官府舍粥心下安定,那总会有小部分人到处走走看看的,也必定会有去寺庙书院乞食或者求收留的。一个都没有,只能说看着正常,又似乎不正常。

  齐鸢也知道自己的猜想有多么令人匪夷所思——假如城外的不是流民,而是反兵,那扬州城现在已然岌岌可危了。

  可啸聚数万人,别说反贼,便是官府都很难做到。能有这等本事的,必然不是无名之辈。当今朝廷中最可能有反意的是楚王,但楚王人还在京城。

  莫非是楚王的部下?可他的主要兵力不应该在四川吗?从四川千里迢迢来围困扬州?这也说不过去啊!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在场的几人各有思虑和疑惑,却又无人能解。

  最后,齐鸢率先咳了一声,对洪知县道:“洪大人,这事也行是学生想多了。大人不如先派人去查探一下,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洪知县沉默半晌,最后“嗯”了一声。

  齐鸢直到深夜才回到家。

  褚若贞也回家去了,齐鸢本来看天色太晚,想让褚先生现在齐府将就一晚,无奈褚若贞坚决不肯。齐鸢怀疑褚若贞是不太喜欢跟枫林先生共处,只得作罢。

  他让车夫去送了褚若贞,自己步行走回齐府。齐府众人都已经安睡,齐鸢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院子,只见小院里四四方方框住一泓秋水,院中的栗子树树影婆娑,有些凉意。

  上次给小纨绔写信时,这棵树上的栗子刚好成熟,齐鸢让人把栗子摘了,一个个擦干净,都给小纨绔包起来送了过去。

  他刚醒来时,就听下人们说过,这棵栗子树是小纨绔小时候种下的,彼时小小一点,长到这两年才开始结果,最初就三五个果子。

  而当栗子挂果后,小纨绔就会给他们编上号,各自取名,日日眼巴巴地看着。平时挥金如土的富家少爷,对这棵树上的栗子却宝贝得很,摘下来后放檀木箱里看着,迟雪庄这样的密友也只能分得一颗。

  齐鸢当时听着好笑,觉得小纨绔果真是憨然可爱。又想,这么宝贝的东西,一定都给小纨绔留着。

  因此他一个也没舍得吃,全给小纨绔捎去了京城。

  只不过在信上,他故意逗对方,说自己“替君遍尝,甘芳如珀,甚是松脆”。

  齐鸢在院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轻轻一笑,走进院里。

  院中有风吹过,齐鸢有所察觉,身形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抬头,看向了窗口。

  秋水溶溶,窗棱上此时赫然站着一只瓦灰色信鸽,脚上绑着一根字条。

  齐鸢静静地望着那只鸽子,过了会儿,他走过去,信鸽自动飞到他的手上。齐鸢将信解下,就见手上的鸽子扑棱一下,振翅飞走了。

  他回到卧室,点灯再看,只见那张字条上写着两行字——“万程人欲老,千驿意难通。”

  宋时姜夔曾做词浣溪沙,怀念自己在合肥的情事,最后两句与此相似——“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

  而在这之后,是最后一句——“当时何似莫匆匆”

  当初分离的时候,不如不要急匆匆。

  姜夔对合肥的情人有刻骨铭心的怀念和相思。

  谢兰庭同写此意,也不知道意在类比情人还是暗抒相思,又或者惋惜匆匆离别。

  齐鸢用拇指在纸条上摩挲着,琢磨着自己怎么回复谢兰庭。又想,那送信的鸽子刚刚一走了之,自己也不知道谢兰庭的下落,便是写了信恐怕也无法送出。

  他出神太久,想起先写回信时,纸条竟被他搓得温热了一些。齐鸢哑然失笑,摸了摸脸,打算将纸条夹在书页里。

  然而就在他摸脸的一瞬,一阵清幽的淡雅香味钻入了鼻尖。齐鸢愣住,低头看了看,随后难以置信地将手指凑到了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几下。

  那阵清雅的香气再次浮现,他脸色大变,从书中拿出刚刚的字条,这次也放在鼻子下猛嗅。

  那阵独特的香气再清楚不过了。

  齐鸢一动不动地沉默了许久,突然,他扶着桌子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笑出眼泪。

  银霜被吵醒,忙提灯来看,只见齐鸢眼角挂着泪,眼仁漆黑,亮得吓人,虽然大笑,脸上却是一片悲凉。

  银霜被吓得怔了怔,轻声喊他:“少爷……”

  齐鸢默了一默,随后却摇摇头,径自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没事。”齐鸢道,“你们都睡去吧。”

  翌日一早,齐鸢天不亮便去见了齐方祖,询问唐将军的事情。

  齐方祖却道:“你来的正好,昨天京城来信了,我让人去找县衙找你,衙门的人说你去了书院。常勇又去书院,那边却说你跟褚先生都没回去。”

  齐鸢心里知道常勇应该是正好跟自己走茬了,自己去书院那会儿,常勇去了县衙,后来自己半途折返时,常勇又去了书院。说来也巧,平时人们爱凑热闹,这送信的怎么也扎堆,说不来一个都不来,说来信昨天还全都赶一块了。

  只不过昨天那个并不让人愉快。

  齐鸢勉强笑笑,看着齐方祖去取信。

  这次果然还是一大摞,上面的泥戳还在,显然齐方祖并没有打算拆开看,只等着齐鸢自己拆信。

  只不过在齐鸢小心把信拆了,仔仔细细地看信时,齐方祖又一脸好奇和艳羡地在一旁瞅着。

  齐鸢笑了笑,干脆自己看过一页便递给齐方祖一页,俩人一块看。

  好在今天的信倒是令人惊喜——小纨绔自然还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他先讲斗香大会上的惊险,太子现在设法赈灾,斗香大会斗香是假,募银是真。还好陈伯跟小纨绔接了头,他们已经设法从钱庄借了银,先将齐府该捐的银子交上去了。

  只是这次齐府打了头阵,已然成为太子手里的标杆。日后也就成了太子一派了。

  小纨绔也担心钱知府为难家里,借赈灾的事情横征暴敛,因此让他的好朋友阮鸿给钱知府写了信,大赞齐府这次捐银义举。阮鸿是阮阁老的小儿子,钱知府则是阮阁老的座下门生,之前一直巴结着想给阁老送生日贺礼的,这下有阮鸿的信,钱知府应当会收敛一二。

  之后他又将自己在斗香大会上见到了当年面圣的三神童里的另两位,那俩人似乎看出他不懂诗书,都对他很是照顾,设法为他解围。

  尤其是叫陆惟真的那个,连对太子冷清冷性的,却在会上冲他眨眼。小纨绔当即被吓了个激灵,这次来信,连忙问齐鸢那陆惟真跟他是不是相熟,俩人什么关系?自己以后该如何相处?

  齐鸢看到这里,自己也一脑门雾水。

  三神童面圣,不过都是一面之缘。之后他便被禁足在家,不得科举。对另两位的印象实在淡得很。但小纨绔于人情世故向来机灵,陆惟真对自己眨眼多半的确是在示好了。

  这下连齐鸢都好奇起来。

  齐方祖看到这一页,不由也发出疑问:“三神童面圣?”

  他不甚理解地看向齐鸢,一时间对这五个字失去了理解能力。

  齐鸢却浑然不当回事,道:“晚辈当年过了道试后,曾被圣上召见。”

  “过了道试?”齐方祖惊呼,“你过了道试?什么时候考过的?”

  齐鸢上次坦白自己身份,只说自己读书上下过功夫,之前便参加过科举,但并没有详谈。现在齐方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齐鸢说自己有“神童”之名,并受这虚名拖累,其中“神童”并非诳语。

  至少跟他们江都县的神童何进完全不是一回事!

  齐鸢见齐方祖瞪圆了眼,两手张着石化在原地,想了想干脆道:“晚辈十岁时过了顺天府的道试,因为县试、府试和道试中都是案首,所以以十岁‘小三元’的身份被人传为神童。实际上晚辈只是读书用功一些,担不起这俩字。当年圣上大兴科举,正对天下神童感兴趣,所以召见了三个人,我正在好其中。不过也正因这次面圣,我被圣上批为心性未定,需在家磨砺几年再行科举。”

  之后便是长达六年的禁足,不得出府,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齐鸢想起当年自己面圣时的万言策,其中也有救灾诸项。那次面圣是自己不幸的开始。

  而那次也是他跟谢兰庭的初见,即便彼时他并不知道有人扮成了青衣內侍,偷偷溜进去瞧他。

  现在,六年后,他终于将自己当年万言策中的救灾部分告诉洪知县并着手实施。可也正因为这次救灾,他跟谢兰庭……竟是要形容陌路了吗?抑或是反目为仇?

  齐鸢神色暗淡下去,又想,这次赈灾政策施行顺利,是计策周祥?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知道自己会如何做?

  “鸢儿?”齐方祖见齐鸢发怔,神色间竟流露出了罕见的脆弱和无助,内心懊悔不迭,只当自己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

  再一想,人家十岁就夺了顺天府的道试案首,到了扬州这边却是从县试开始一步步考起,也难怪其他人惊为天人,而齐鸢自己却浑然不在意了。

  “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齐方祖忙劝道,“你现在若是能参加制科考试,那也是一样明年就能当官。当然你要是想参加道试那也行。”

  他说完想起信中说的齐鸢在伯府的母亲和妹妹都比较节俭,干脆又道:“反正现在咱俩家关系不一般,别的事情我齐方祖或许帮不上,用银子的事情却是好说。我这就写一封信,让陈伯在京中小住几日,回头让你姑父带银子过去。”

  齐鸢一愣,忙道:“不用。”

  “这你不用管!”齐方祖大手一挥,“我给我儿子的,他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

  话这样说,脸上却满是笑意。齐鸢心下感动,小纨绔在京城里制香买了几个钱,先琢磨着给妹妹买了衣服。在扬州还是个孩子,到了京城就成了对家人极为护犊子的支住。

  刚刚的愁云惨淡被冲散大半,齐鸢心里也对小纨绔无比亲昵,想了想只得笑笑,随齐方祖安排。

  齐方祖又给他另一封信,那封信上却有国公府的信戳。

  齐鸢愣了下,当即想到了枫林先生请国公爷举荐的事情。没想到信件才寄出几天,那边就有了回信。只不过信件直接寄给自己,为什么不是给枫林先生呢?

  齐鸢又高兴又紧张,连忙道:“是老师的信又回信了。”

  这句话说得拗口,但齐方祖一听就懂,抚掌大赞:“快拆开看看,看国公爷怎么说?”

  齐鸢抿了下嘴,忙小心弄去信戳。

  等他神色凝重的抽出信纸,率先看到的便是满篇字迹丰神俊秀,如有神骨。

  齐鸢心里暗暗大喊了声“好”,正吃惊国公爷的字迹如此隽永,等往后一瞄,登时傻眼了。

  偏偏齐方祖心急,见齐鸢满脸笑意的看信,也不说事情成不成,忍不住自己凑过大脑袋过来看。

  信件开头便是“伯修贤弟……”

  齐方祖“咦”了一声,忍不住道:“这国公爷还挺没架子啊,喊你为贤弟。”

  齐鸢看得快,眼神一溜早已经看到了后面两句,此时方知道闹了个乌龙,连忙“啪”地一下把信按在了桌子上。

  这封信不是国公爷写的,是国公爷的三公子徐瑨写的!

  徐瑨也不是为了告诉他国公爷能否为他举荐,而是写信来宣告所有权,话里话外强调小纨绔跟他关系匪浅。显然是怕原在扬州的齐鸢,动不动跟小纨绔互通信件,让小纨绔移情别恋了。

  徐三公子并不知道齐鸢跟小纨绔灵魂互换,仗着扬州的这位没去过京城,在信里满篇胡编乱造,说他自小与逢舟两情相悦,同塌而眠,如今已经私定终身……

  齐鸢吃了一惊,心想这就私定终身了?

  再看齐方祖就在边上伸着脖子看,哪里敢让当爹的瞅见。

  齐方祖没看到几个字,暗暗着急:“怎么了,不看了?成还是没成?”

  齐鸢“啊”了一声,脑子里一边消化着瞄见的几句话,心想那俩人成了没成?一边支支吾吾应付齐方祖。

  等自己稍稍冷静后,又觉得此情此景刺激又可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齐方祖张着嘴,一脸茫然。

  齐鸢笑不可仰,连忙挥手解释:“这不是国公爷的信,这是晚辈的朋友一块写来的。就写些……嗯……京中人情风物什么……”

  齐方祖半信半疑,齐鸢刚刚没看完,此时心里也跟猫抓似的痒痒,忙挥挥手道,“爹,那我带回去慢慢看了。”

  齐方祖“哦”了一声,又道,“他们还随船送了好些东西。”

  “回头再说!”齐鸢抓起信,一路笑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纨绔的回信自然被他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徐瑨的这封,齐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才开始耐心品读,越读越笑。

  他之前便听说过国公府的三位公子,个个俊秀之才,其中三公子丰神俊秀,严谨端方,名动京城。

  估计谁也想不到,京中贵女争相求嫁三公子竟然会干这种事,因为吃醋,故意在一封信里极尽缠绵之词,好似已经跟他的“垣儿”蜜里调油过了多年一样。

  可真正的“垣儿”在这呢!

  他们压根儿不认识!齐鸢之前甚至没跟他见过面,更没说过一句话!

  齐鸢憋不住地笑,一时坏心起,干脆取纸磨墨,给小纨绔回信。

  齐方祖既然放话要送银两过去,齐鸢便也不客气,在信中道,妹妹云岚即将及笄,自己做哥哥的理应准备一份及笄礼,随后话锋一转,直言没想到逢舟兄也好事将近,如此一来自己要准备两份。

  小纨绔生性洒脱不羁,又十分可爱,齐鸢总忍不住想逗他,假作不懂,问小纨绔不知道他跟徐三公子谁为嫁谁为娶?另外三公子风神貌美,名动京城,这样的人可要看紧了,让他远离粉白黛绿之流……

  徐三公子能吃飞醋背着小纨绔写信过来,齐鸢当然要回敬一下。

  就是不知道,当小纨绔知道徐瑨写过这么一封信后是何反应?

  他心意所至,挥笔浑然酣畅,写完后长舒一口气。又去看徐瑨在信里附赠的一封通行文书。

  显然这位三公子思虑周全,考虑到了齐府船只北上,路上会遇到各路关卡和税点,有国公府的通行文书,他们送银子的船只便可可以畅行无阻,以免别人吃拿卡要。

  送银子的事情是当务之急,齐鸢当即将回信吹干,连同徐瑨的那封文书一同送去齐方祖那。

  回来时,他突然想起枫林先生曾经在国公府教书,便又转道去了枫林先生那。

  果然,枫林先生说起国公府的三个儿子都赞口不绝,最后笑道:“国公爷家门风清正,一门三子都非常人,个个有着七窍玲珑心。你怎么问起他们了?”

  齐鸢道:“学生以前也听闻过国公爷的事迹。”他放低声道,“听说圣上夺位时,唯一没受到任何牵连的的便是国公府。就连徐家本族的亲眷,也都被提前支往了外地,待大局已定后,徐家人才陆续被召回京城。”

  而相比之下,立下汗马功劳,保护西南边疆的唐临却落了个飞鸟尽,良弓藏,走狗烹的惨烈下场。

  国公府一门三字个个端正雅秀,如今深居要职。老大在都督府,老二是兵部侍郎,如今老三徐瑨又进了大理寺历事。

  如果徐瑨明年也去参加会试,他在大理寺挂过名,那他以后左右无非两条路——要么进翰林入内阁,要么进大理石掌刑狱。

  唐临那边,却唯有一个独子,那个或许是唐临遗孤的谢兰庭——认阉人做父,担一身骂名。

  齐鸢此时又想到了谢兰庭,情绪渐渐低落下去。

  他想起齐方祖刚刚的问话,现在城外流民多,他们哪怕从瓜州的庄子上调运银子,恐怕也有些危险。

  齐鸢彼时心里一跳,却道:“让人小心行事,多运几趟试试,或许……会没事。”

  如果城外的是谢兰庭,如果一切皆如自己所料,那这次运银子,应当会畅通无阻。

  谢兰庭冰雪聪明,才智甚至在自己之上,齐鸢望着远处的暗想,自己若是去试探他,他能发觉吗?他又会如何做?

  然而这次,不等道齐鸢试探,谢兰庭便现身了。

  当夜,齐鸢在栗子树下抬头望月,看着细细如牙痕的月亮,就听树上有人问:“怎么,伯修兄也在睹月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