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并不知道, 正因她及时灭掉了齐方祖对小神童挟恩求报的念头,齐府才真正留住了齐鸢——从祠堂出来后, 齐鸢本已经打算回京换人了。

  就这样跟小纨绔互换身份, 风险自然是有。

  一是如今忠远伯府正处于风口浪尖,扬州这边也是危机四伏。俩人的身体虽然有几分相似,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点便很难遮掩过去。

  二则, 正如谢兰庭所讲,祁齐两家原本都是死局, 正因而他跟小纨绔身份互换, 两家才有了破局的机会。现在危机仍在, 俩人若就这样换回来, 那阴差阳错得来的一线生机也会随之破灭。

  从道理上讲, 此时维持不动是为上策。

  可齐鸢现在不得不换。老夫人疼爱小纨绔,断不能让亲生孙子在外面担惊受怕。

  齐方祖看样倒是另有图谋,但齐鸢自认对齐府诸事尽心尽力, 却仍被齐方祖隐瞒至此,君子不道虚言, 小人不表真心,齐鸢心里自然介意。

  再者,两家共同筹谋脱困,彼此信任是前提。齐方祖如此行事,齐鸢又哪敢留在扬州?

  想到这, 齐鸢不由长长一叹。

  一直以来,他对齐方祖都有些盲目的信任, 这人乐善好施, 富而好儒, 对唐将军一家又有情有义,然而现在想来,言善者未必善,自己怕是有些过于天真了。

  天将拂晓,齐鸢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收拾了几样东西,琢磨着如何离扬。

  外面有人来时,齐鸢正在案前写信。

  谢兰庭如今不知道在哪儿,齐鸢离开得匆忙,怕自己错过他的来信,于是提前写好交给婉君,解释自己几月几日后便不在扬州了,若是错过给他回信请勿介怀。

  这边才写了个开头,就听外面有人问话。

  齐方祖带了两个小厮过来,并不声张,只让俩人守住院子,又让丫鬟们来通知齐鸢。

  齐鸢匆匆出门去接,齐方祖已经自己踱着步子,走了进来:“伯修在忙什么?”

  齐鸢连忙施礼:“早起温习下功课。”

  齐方祖见桌案上的确搁着笔墨,一想下人们经常夸齐鸢寅时便起来读书,心里愈发不舍得。然而夫人的一番彻夜长谈,又让齐方祖清楚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因自己的小聪明让小神童心有芥蒂,两家反目成仇,反倒会酿下大错。

  他轻咳一声,未等说话,老脸先烧起来。再往外看了两眼,确认丫鬟奴仆们都听不到。

  齐鸢默默看着齐方祖。自从这个身体苏醒后,齐方祖便极少踏足这边,今天过来这一趟显然不是闲来无事过来溜达。然而齐方祖不说,齐鸢便也干脆装傻,什么都不问。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齐方祖才咳嗽了一声,红着老脸道:“伯修,你若愿意,以后还称我为父亲如何?”

  齐鸢没有作声,只抬眉讶异地看过来。

  齐方祖见他神色惊疑,显然在摸清自己的意图前并不打算说话,心里也明白过来,夫人说的没错,这孩子已然对自己有了看法。

  他心下着急,怕自己弄巧成拙,干脆道:“其实我过来,是想问下你的想法。现在你想回京城,还是留在扬州?”

  齐方祖说完顿了下,不等齐鸢回答,便接着道:“我和夫人是希望你能留下的。说起来,也是我一时糊涂做了蠢事,当初在金陵,你的那句话我已经听到了。但我实在不舍你的科举之才,这才有了强留你下来的念头……”

  齐方祖自知事情瞒不住,便干脆一点儿都不瞒着,从当初意念起,到昨晚的主意定,再到齐夫人的一番劝,悉数跟齐鸢说了个清清楚楚。

  ……

  陈伯一早去找齐方祖,如今已经是八月底,他们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不上京城的斗香大会了。

  错过斗香盛会事小,万一因此得罪了太子或者礼部的官员,甚至只是掌管制香的香药局,那齐府都要倒大霉了。

  然而去了老爷院子,下人们都说老爷不在,一大早去少爷那了。

  陈伯又去齐鸢的院子,到了门口却被几个小厮拦住,说老爷和少爷有要事商谈。

  陈伯只得又等,这下从日头初升等到日悬中天,陈伯急得口干舌燥,朝里面喊了好几声,里面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齐方祖微胖的身子堵着门口,脸色潮红,大声道:“外面嚷嚷什么呢?”

  “老爷!”陈伯赶紧奔进来,催促道,“码头上的船再不走来不及了!您搁这儿忙什么呢?”

  齐方祖心里苦笑,他自然是在劝齐鸢留下。为了让齐鸢相信自己,这一上午,齐方祖不得不交代了齐府的一点秘密。

  小神童聪敏异常,又十分谨慎,总会趁他不留意时,对他的话进行反复求证。

  齐方祖很难察觉,等反应过来后,话已经被套出去不少。幸好这次有前车之鉴,他没有扯谎,因此终于获得了齐鸢的信任。

  齐方祖心情很是复杂,他庆幸夫人提醒得及时,才来得及挽留小神童。同时又懊恼自己一叶障目,齐鸢早已看清齐府处境,之前一直在为齐府考虑。自己却只想着如何利用对方,这才招来了对方的戒备。

  他这次开诚布公,拿出十足的诚意和筹码,好在齐鸢才终于点头,答应留在扬州。

  俩人最终商议的结果是,这次由陈伯将小少爷要的东西带去京城,先跟小少爷接上信,而齐鸢则想办法尽快为齐府博一个功名。

  “有几样东西要陈伯捎带一下,陈伯你来看看,这几样东西怎么带着。”齐方祖把陈伯请进去。

  屋里,齐鸢刚刚提笔写完了一份清单。

  陈伯凑过去一看,随即傻眼:“老爷,少爷,这是……”

  齐方祖忙道:“这是给鸢儿的……”话一出口,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他脸色白了白,齐鸢已然笑起来:“这是给我的一位朋友的。”

  陈伯道:“朋友?”

  “说来话长。逢舟兄乃是我的知音好友,这次他来信向我求几样东西,正好劳烦陈伯给捎过去。”齐鸢将自己写好的单子递给陈伯,指了指道,“上面几样都好说,我让人去买回来便是。这买香料的去处和用具……陈伯可有主意?”

  “少爷的朋友也会制香?”陈伯一脸惊奇。

  “略通一二。”齐鸢道,“他想卖些香品贴补家用。”

  “这做买卖可不比集市摆摊。咱齐府的香料都是自己的船出去收的,这样货才能够,也能辨认真假。你这个朋友没法出海吧……”陈伯摇摇头,琢磨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手,“哎,你别说,我这还真有一个人,我本家有个亲戚是广州的香户,他常去京城。”

  “如此,麻烦陈伯写封信,跟那位本家亲戚说一下。”齐鸢略一琢磨,道,“到时候让那位亲戚直接去忠远伯府便是。”

  “行,没问题。”陈伯道,“不过这用具……那可就多了去了,他要的是哪种?”

  齐鸢看向齐方祖。

  齐方祖想了想自己亲儿子的制香习惯,道:“老铺子里的那套碾槽,他肯定没地方去买,就给他带那个吧。”

  陈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方祖。

  齐方祖已经站了起来,“陈伯,你现在就让人去搬,你们最晚,明天一早就得开船。”

  再不走,万一路上遇到逆风,那可就真来不及了。

  齐府上下,突然忙碌起来。齐夫人一早去了老夫人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倒是将迟雪庄当日给他的两匹绸缎送了过来。

  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匹是红地妆花缎,其上有片金和墨绿织出的鱼藻纹,那是小纨绔的最爱。另一匹米色地牡丹纹捻金纱的料子,却是迟雪庄留意到自己的喜好,另选出来的。

  时至如今,齐鸢不得不承认,迟雪庄对小纨绔能两肋插刀,于自己而言也当得上挚友一词。

  只是他之前有意无意地一直在躲避着迟雪庄。或许是因为迟雪庄的情谊太深,自己不想替小纨绔承情,也或许是因为有人醋劲太大……

  齐鸢回过神,等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后,耳朵一热,脸上飞起一片薄红。

  他抿着嘴,甩了甩头,又想,小纨绔如今下落清楚,迟雪庄此人忠诚可靠,齐府也有不少事情仰赖迟家帮忙。齐老爷如果同意的话,自己或许可以跟迟雪庄坦白一二?

  齐鸢想到这,将两匹布料包裹仔细,一块放进给小纨绔的箱子里,随后喊来常勇:“去迟家一趟,告诉迟雪庄,就说我这两天有空,想兑现承诺请他游船,问他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