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警局附近的酒店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李安洲困得半死,飞快地洗漱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要不是程景望叫醒了他, 他绝对还能睡。
两人在酒店的餐厅潦草地吃了个饭, 就下去跟宋守铮汇合。
可能是怕程景望的面子不够大,宋守铮特地带他们去见那个退休了的老局长。
上车后, 李安洲想起审讯任子炼的事,好奇问:“宋局长,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安排卧底去任子炼那, 是为了揪出地下赌场的证据。但是从审讯来看,好像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你们安排秦时坚当卧底,其实是为了追查贩/毒团伙吗?”
“你猜得对,”宋守铮说,“我们一年前打击了一个贩/毒团伙, 背后的老大藏得很深, 一直查不出来。深挖下去我们发现, 有一条运输线和任子炼投资的一个公司有关, 为了不打草惊蛇, 我们就决定在他身边安插卧底。”
李安洲思索几秒:“但是,整个审讯听下来, 任子炼好像跟贩/毒这件事没有关系。”
宋守铮:“是的,是他的手下利用了他任家的资源, 他的手下已经被抓获并交代了。”
李安洲又问:“那任子炼会被判死刑吗?”
宋守铮看了他一眼,没有明说:“只能到时候看法院的判决了。”
也是,刚抓到人, 现在就定罪有点早了,李安洲识相地不问了。
不到二十分钟, 三人到了老局长所在的小区。
这个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当年单位分的房子。
李安洲和程景望提了些水果,跟在宋守铮身后上门拜访。
按了门铃后,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
宋守铮笑着迎上去:“老局长,您还记得我上午打电话跟您说的事吗?我现在带我的外甥来看您了。这是我的外甥程景望,这是景望的助理李安洲。”
李安洲友好地朝老人笑了笑。
老局长抬眼看向程景望:“你就是程功的小孙子?”
程景望点头:“是的。”
老局长侧开身,让出位置:“进来说吧。”
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三人在沙发坐下,老局长给他们倒上茶,问:“守铮在电话里大致跟我说了一下情况,你们想知道什么?”
程景望问:“老局长,当年我爸的死因是什么?”
老局长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你爸当年急病去世,但你爷爷没有报案也没有同意尸检,真正的死因恐怕没有外人知道。”
一听这话,程景望脸色沉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那当年程功有帮忙破获什么贩/毒案件吗?”
“这倒是没有,”老局长顿了顿,“但当年你们程家是有点和贩/毒扯上关系的。”
“什么?”李安洲诧异。
程景望双手交叉,下意识握紧了:“请老局长再说详细一点。”
老局长说:“当年我在局里主要负责缉/毒那一块,我印象很深刻,那年我们缴获了一批数额巨大的毒/品,毒/品运输的车辆是在程氏控股的一家小公司旗下。”
居然还有这渊源?
李安洲更惊讶了,见程景望的脸色很不好,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紧握的双手。
“我们原本想顺着车的线索往下扒,但是发现几个月前那个公司就来报失过车辆,车的线索算是断了,”老局长回忆着说,“不过经过审讯,我们也了解到幕后黑手应该是一个叫‘勇哥’的人,但这个‘勇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神出鬼没的,我们就决定引蛇出洞。”
“我们策反了一个人,让他出去想办法联系勇哥见面,我们则埋伏在周围实施抓捕。当天勇哥带着手下来赴约,抓捕时发生了枪战,我们牺牲了一个队友,同时勇哥的右手臂被我们的枪击中,可惜的是,他被前来接应的人救走了。”
“我们连夜审讯抓到的人,排查槐州所有的医院,还有重点排查程氏和程氏控股的那个公司有没有人受伤。”
说着,老局长看向程景望:“我记得你父亲去世的日子,就在枪战发生后的第三天。”
李安洲听得皱眉,这个时间点......确实有点巧了。
老局长继续说:“后来我们抓到了勇哥,那个人其实是你父亲的朋友,他交代是瞒着你父亲借用了程氏那个控股公司的资源来贩/毒的。”
李安洲分析说:“所以......很有可能是你父亲交友不慎染上毒/品,才......”
程景望神色凝重,他闭上眼睛,似在思考些什么,随后睁开眼看向老局长:“程功,没有什么动作吗?”
老局长回答:“你父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月,他捐赠了十分之一的资产用于支持缉/毒事业,而且也没有让媒体宣传这件事。”
十分之一的资产?!
李安洲震惊,十几年前,程氏已经在老程总的领导下成为槐州数一数二的企业了。
十分之一的资产得有好几个亿了吧。
其实从老局长的叙述中,李安洲可以理解老程总的举动。
企业做到那么大,小儿子却死于吸/毒过量,老程总肯定恨死那些毒/贩了。
捐钱,也算是他能尽的最大一份力了。
李安洲对当年的事情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向程景望。
程景望的神色沉重地像是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冰,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见程景望站起身:“多谢老局长跟我说这些,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老局长笑着站起来,要跟他握手:“你见到你爷爷,帮我带个好,当年他的捐助对我们的帮助真的很大。”
程景望眸光深沉:“我会的。”
坐上车,李安洲发现程景望的状态很不对,不由得覆上对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你父亲去世的真相,我会陪着你的。”
“不对,不对。”程景望蹙眉连说了两遍。
李安洲问:“什么不对?”
“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程景望对在开车的宋守铮说,“舅舅,我们去老宅。”
宋守铮:“好。”
李安洲又问:“怎么了?”
程景望说:“老局长讲述的当年的事,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的,但他看到的便是事实吗?按照他的说法,根本解释不了老头为什么要打伤我妈,也解释不了苏若莹的父亲又为什么会失踪,而这两件事,他是不知道的。”
李安洲愣了愣,仔细想了想——
确实,老局长所说的程家在当年的事里也太干净了,反而更偏向是一个受害者的形象。
但老局长看到的便是对的吗?
或许,他看到的,也正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
程景望说:“我大概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叫上苏若莹,让她到老宅跟我们汇合。”
说着,程景望的目光转向车窗外,但没有落到实处,窗外的景色斑斓而过,仿佛可以窥见那被深埋的过往。
“今天,就让一切做个了断......”
他们到老宅的时候,苏若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有程景望带头,一行四人直接冲进了老宅去找程功。
程功对他们的突然造访,并没有很意外,他保持着坐的姿态,看了李安洲一眼,对程景望说:“你还敢带他来见我?”
程景望话不多说,单刀直入问:“当年我爸有没有参与贩/毒?”
这个问话,直接把在场所有人打懵了。
李安洲顿时明白了路上程景望说的话,原来他是在怀疑自己的父亲......
程功罕见地怔了几秒,他瞟了身旁的平远一眼。
平远颔首,去关上了门。
程功问:“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程景望没有回答,直接说:“我爸根本就不是急病去世,是吸/毒过量死的。”
程功脸色大变。
程景望冷着脸:“你以为你能瞒得住一切吗?苏若莹父亲的失踪,你枪击我妈,还有你捐出了十分之一的资产支持缉/毒,都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当年那个贩/毒的案子和我爸有关。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那些反常的举动。”
听言,程功抬头与孙子对视:“反常的举动?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人做出有损程家名声、危害程家利益的事。”
程景望:“如果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你儿子呢?”
“虎毒,不食子,”程功反倒冷静了下来,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毫无温度,“但他不是我的儿子,是畜生。”
此话一出,李安洲和苏若莹都惊掉了下巴,宋守铮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功,程景望对峙的目光愈发深沉。
“商场上的事,再怎么样都是小打小闹,我可以给他资金随便他开公司,但他居然染上了毒/瘾,还敢动歪心思,走那么偏的路。”
“他明知道他做的那些勾当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不活在我的光环下,为了超过了我,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死在那东西之下,也是活该。”
这充斥着恨意的话语让李安洲诧异,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老程总相当于明示了程景望父亲的事。
程景望问:“他是真的自己吸/毒过量吗?”
程功移开眼,没有回答。
一时间,全场寂静。
苏若莹听着这一切,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她想起一种可能,不由得脊背发凉,她问程功:“所以......我爸的失踪,是因为他发现了你儿子吸/毒/贩/毒的事,然后被......”
她说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程功如实说了:“当年,你爸追踪调查吸/毒人员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事,他搜集证据想要报道,被他领导知道后拦住了......”
“他的领导是王砺平的朋友,就把事情告诉给了王砺平。王砺平和我儿子瞒着我私自用钱压下了,起初,他们还想拿钱收买你爸,但是你爸没有接受。”
“威逼利诱都不成,他们就想办法毁了你爸收集到的证据。你爸不服输,甚至联系上了程家内部的人,要一起揭发。后来,事情败露,你爸也失踪了。”
“你爸......是一位好记者。”
“我爸是一个怎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评判!”苏若莹怒吼,她泪流满面,浑身发抖,“我只想知道,我爸到底在哪?!”
程功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逼问过王砺平,王砺平说是我儿子亲自处理的,但那时候我儿子已经死了......”
听见这话,苏若莹踉跄几步,有些站不稳,李安洲扶住人,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程功叹了口气:“我曾经查过,车上的追踪定位显示,我儿子在那天去过一趟海边......”
苏若莹愣住了,然后双手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一直旁观的宋守铮开口了:“你说苏若莹父亲联系上了程家内部的人,要一起揭发。这个程家内部的人是我姐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程功身上。
程功的面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撑着桌面,缓缓起身,点了点头。
“你!果然是你!”宋守铮面露恼怒,握紧拳头就要冲过去。
程景望拦住舅舅,看向爷爷的视线冰冷又克制:“说清楚,我妈和苏若莹父亲为什么是同一天失踪的?”
瞒了这么多年,现在也瞒不住了,程功垂眸,说起了往事:“那天,你爸忽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拦住你妈,说她要去找记者爆料。我劝不住,只能开枪......我避开了她的要害,然后让人把她带去了国外的疗养院......”
得知真相,程景望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说话的声量也高了好几度:“你就因为这件事关了我妈十几年?!”
“不然呢?她是一颗定时炸弹,她知道你爸所有的事,还想跑去跟外人揭发。这件事一旦爆出来,程氏绝对会受到影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程氏的声誉!”
“程氏程氏,你本来也不姓程!”
“但我现在姓程,在我死后,墓碑上也只会刻上‘程功’两个字!咳咳咳......”程功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口气没顺上来,咳个不停,好一会儿,他才调整过来,继续说,“当年接班的时候,我答应过你奶奶,要守护好程氏,要把程氏做大做强,我不会让程氏跟那么恶性的事件沾上边。”
程景望质问:“我妈她现在在哪?”
“在一个发达岛国的疗养院里,”程功脸色惨白,似乎是被这场对峙透支了全部精力,他颓然坐下,“地址我会让平远告诉你们,她当年受到了刺激,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你!”程景望双目赤红,要不是李安洲拉住了他,他已经冲上去揪住了老头的衣领。
宋守铮抑制情绪,咬牙说:“程功,你会遭报应的!”
听这话,程功兀自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我早就遭报应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不成器,宁愿在国外流浪也不愿意回家,小儿子坏事做尽,自食恶果。两个孙子,大孙子倒是听话,小孙子从小到大视我为仇敌。”
“为了我的爱人,我背弃我的姓氏,抛弃我原本的家人,来到槐州,成了众人口中的赘婿。可我的爱人却在十几年前病逝,临死前还在问我,小儿子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
“报应啊真的是报应.....”
宋守铮:“夫妻离心,儿孙不孝。程功,你这是活该!”
程功怆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那边苏若莹调整好情绪,擦干眼泪,站起来说:“老程总,我会主动辞职离开程氏,我也会把这些年你资助我家的钱还给你。你以为用那些钱就能挽救自己的良心吗?你不配!”
“当年你瞒下这件事,就是选择了与你的小儿子同流合污。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法律可能惩罚不了你,那我祝你,一辈子良心不安!”
说话的时候,苏若莹一直微昂着头,犹如一个决不妥协的卫道士,说完这些,她转身离开。
李安洲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苏若莹离去的背影。
这时,程景望握上他的手,拉着他就出了门。
宋守铮愤愤地瞪了程功一眼,也走了。
前来对峙的人都走了,程功望着大开的门,阳光照射到门前的地上,平静地就像是深冬时被冻住的湖水。
他记得,大学的时候他习惯早起去学校的湖边读英语,有一天,有个女孩拿着早餐走到他面前。
女孩的双颊被冻得红红的,眨着大大的眼睛问他叫什么名字......
是啊,他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知不觉,程功已经泪流满面,他又开始咳嗽,怎么都停不下来。
平远上来帮他顺气,他挥手示意不用。咳嗽越来越厉害,吓得平远赶紧联系了医生。
程功只觉得喉间有股腥甜翻涌而上,他生生咳出一口血,再不省人事。
*
出了门,李安洲任由程景望拉着他走。
已经快要冬天了,老宅路上的树叶落了满地,这种仿苏式园林的建筑风格,让李安洲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他和程景望一起穿越到了古代。
路过花园时,程景望忽然转了个方向,带他来到一处假山后面,倾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很快,他感受到有几滴水落在了他的颈间。
他轻抚着程景望的背,小声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一会,程景望才闷声说:“幸好有你......”
李安洲抱紧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程景望低叹:“谢谢你。”
“真有礼貌,不用谢,”李安洲笑了,拍拍他的背,“好点了吗,我们先回清风湾?”
程景望点点头:“好。”
到了老宅门口,李安洲看见在等车的苏若莹。
他上前,担心地问:“若莹,你没事吧?”
苏若莹的眼泪还在流,见人来了,她侧头回避了一下。
“没事,温朗会来接我,”她擦了擦眼泪,看了看程景望,又看了看李安洲,“你们......”
李安洲与程景望十指相扣,回答说:“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一起了。”
苏若莹移开眼,失笑:“没想到玩笑也有成真的一天,洲洲,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杀父仇人的儿子。但是,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李安洲:“若莹......”
苏若莹打断他:“不说了,温朗快到了,我先走过去了。”
看着苏若莹倔强的背影,李安洲长叹一声。
“你后悔吗?可能会因为我和好朋友产生嫌隙。”程景望问。
“不存在这个问题,”李安洲说,“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
程景望又问:“如果一定要你在我和苏若莹之间选一个呢?”
李安洲奇了怪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若莹是我的朋友,这两者根本不相干,为什么一定要选啊?”
他的第一句话让程景望很满意,程景望牵起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知道程景望母亲所在的疗养院后,程景望和宋守铮不太放心,商量着要用私人飞机一起飞去国外接。
李安洲想着这对舅甥去就可以了,结果程景望硬要他跟着去。
李安洲推脱不掉,只能同意了。
上飞机后,他开始紧张,紧张得都忘了这其实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包括见到程景望的母亲,他该怎么介绍自己?
总不能直接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万一刺激到对方怎么办?
而且老程总还说程景望母亲精神状态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