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闫鸣的时候, 苏绒才想起来尉卿允住的也是这家医院。

  “允哥说你明天会来,我刚才还以为眼花了。”两步并一步地走到苏绒身边,闫鸣看着小男生怀里抱着几瓶罐装咖啡, 他顿了下, “你这是......”

  虽然很意外,但苏绒没想着要撒谎, 他说:“我朋友的家里人出了点事, 过来看看。”

  “啊,是吗。”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 苏绒觉得该走了,他抱紧怀里的几瓶咖啡,小声道:“我先走了,明天再去看尉......”

  “苏绒。”

  闫鸣打断了苏绒还未说完的话,声音沉沉:“你现在能去看看他吗?”

  他直直地看着小男生的眼睛,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很疼。”

  心里咯噔了下,苏绒只觉得心里有块石头被高高吊起来, 怀里的几瓶罐装咖啡挤压在胸口,有些闷。

  “你带我过去吧,麻烦了。”

  见苏绒点头,闫鸣明显松了口气, 紧皱着的眉间也放松了不少。

  “不麻烦, 走吧, 在这边。”

  尉卿允的病房刚好跟谭院长的在相反的方向, 安静地跟在闫鸣身旁,苏绒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很严肃, 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来到尉卿允的病房前,沉默才被打破。

  “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闫鸣停在门口,准备将病房门打开,“他刚才吃了止疼药,现在有可能睡着了。如果他睡着你,你就先......”

  “那个,闫先生。”苏绒小声地打断了对方,把怀里的咖啡递了一罐过去,“给你喝吧,你的嗓子...很哑。”

  闫鸣一时有些愣怔,接过咖啡,他无声地看着苏绒把剩余的咖啡都放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缓缓把病房门打开。

  病房门上有一个A4纸大小的透明观窗,方便医生护士观察到病房内病人的基本情况。

  而现在,闫鸣正通过这扇小窗口,看着苏绒一步步地朝病床的方向走去。

  病房内很安静,空气中弥漫了消毒水的味道。

  在看到房间中央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正合着眼眸时,苏绒偷偷松了口气。

  其实他是有些怕的,他怕尉卿允还清醒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毕竟前天晚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昨天收到尉卿允的信息后,苏绒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个信息过去,并约定好第二天会来医院跟男人再见一面。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只不过尉卿允现在的状态是睡着了的。

  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苏绒注意到尉卿允头上贴着的白色纱布上还渗着些暗红色的血迹。

  向来冷峻的脸庞上多了几道伤痕,脸色苍白,闭上眼眸的男人较平日少了些攻击性。但他明显睡得并不安稳,眉间一直紧皱着。

  想到闫鸣刚才的话,苏绒不由地心底一抽。

  应该很疼吧,肯定很疼。

  头部本来就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如今却变得伤痕累累。除了他用烟灰缸打的那一下,许憬弈用酒瓶砸的力度也同样不小,而且还刚好砸在了同一个地方。

  不敢靠得太近,苏绒怕吵醒对方,打算再待五分钟就走了,等明天尉卿允醒过来后再过来一趟。

  轻手轻脚地转身,刚踏出一步,苏绒就听到身后响起了梦呓般的沙哑喃喃声。

  “苏、苏绒...”

  “不要、不要走......”

  尉卿允的声音让苏绒停下了步伐,以为自己把人给吵醒了,却发现对方仍紧闭着眼眸。

  思索着,他靠近了些,站在一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现在不应该出声。

  他以为是自己是把人吵醒了,一个劲儿地回想着刚才进来后是不是发出了什么响声。

  可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进入房间时,睡梦中的尉卿允就已经察觉到了。

  疼痛让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就算借助止疼药睡过去,但整个人是不安稳的。

  但苏绒走进来的那刻起,尉卿允却立刻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

  可当他察觉到那让人心安的熟悉气息准备离开时,他立马就变得紧张不安。

  努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双失焦的眸子虽然看不清面前人,但嘴里却已经开始唤着对方的名字了。

  “苏、苏绒,你是吗?”

  过于干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很刺耳,像被割开的声带,配上他努力抬起想要抓住什么手,让苏绒不由地后退了小半步。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被对方强箍在怀里的场景。

  强迫自己先忘掉这些,苏绒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小:“是我。”

  小男生的声音小如蚊蝇,但尉卿允偏偏听得很清楚。

  眼前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晰,房内的灯光是偏向柔和些的白炽灯,而心心念念挂念了两日的小男生就站在光里,逐渐清晰的视线让尉卿允感觉像是看到了天使一般。

  跟当年的感觉是一样的。

  当年他被救起时,睁开眼的一刹那所看到的就是一个可爱软糯的小男孩。小男孩皱着两条秀气的淡眉,一脸担忧地问他现在感觉还好吗?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记忆和现实在这一刻相互交融,尉卿允看着如今已经长大了的小男孩,心底莫名一酸。

  不好,他感觉很不好。

  他把心中的天使错认成了别人。

  他竟然对天使做了如此不堪的事情......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薄唇动了动,尉卿允的眼眶红了。

  注意到男人的情绪波动有点大,苏绒不禁有些无措和慌张,左右张望看到桌子有个保温瓶,连忙从保温瓶里倒出了一小杯温水。

  走到尉卿允的床边,苏绒弯下腰,把小杯子放在对方的嘴边,“先喝点水吧。”

  现在的尉卿允像是完全没有了思考能力,苏绒说什么就做什么,让他坐起身就坐起身,让他喝水就喝水。

  那双一向用来审视别人的冷眸如今却像是跟屁虫一样一直落在苏绒的身上,半分都不愿挪开。

  被这样的眼神追随着,苏绒很不自在,可他也不知道该什么说,只能默默顶着这道目光。

  病房陷入了沉默,半晌后。

  “你要去哪儿?”

  见苏绒转身,尉卿允立马把人叫住,语气肉眼可见的慌张。

  “我、我想去洗手间。”

  其实苏绒是待不下去了。

  尉卿允醒来后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无措,头皮发麻。

  真的很奇怪,明明对方在信息里说想跟他见面聊一聊,但真见面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是躲开了尉卿允的视线,苏绒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因为闫铭的话而冲动过来。

  说实话,他还没有做好跟对方见面的准备。

  手边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信息,是江前看他一直没回去,询问他去了哪里。

  不想说自己过来见尉卿允了,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干脆就回复说自己出来买咖啡了,待会儿就回去。

  收起手机,深呼吸了三下,苏绒动作轻巧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与刚才不同,病房里多了几个医生和护士。

  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医生为尉卿允检查身体,苏绒刚站定,就看到闫铭用眼神示意他一块出去。

  看了眼尉卿允,趁着对方的视线被挡住,他转身跟上了闫铭的步伐。

  病房被关上,见闫铭默不作声却又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苏绒想了想,主动开口了。

  “你有事情跟我说?”他猜测道。

  从前天晚上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觉得对方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只不过每次都被莫名打断了。

  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闫铭表情一动。

  半晌后,他说道,“苏绒,对不起。前天晚上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跟允哥留在包厢的,我不知道允哥会突然失控。”

  没想到对方说的竟然是这个,苏绒愣了下,还没给出回应,就听到对方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之前跟允哥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你对于允哥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你很重要。”

  见苏绒愣住,闫铭再一遍重复道:“你真的很重要。”

  “我跟允哥认识很久了,关于他的事情,我多少有些了解。”他说:“允哥初中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被绑架了,被人绑进了一个村落里头。”

  “绑他的人是尉叔,也就是允哥爸爸的竞争对手。因为生意破产,记恨了允哥他们一家,最后想着釜底抽薪把允哥绑走,企图换取到利益。”

  “但后来发现行不通,他们就开始虐待允哥。我还记得当时允哥被找回来时,身上受了非常严重的外伤,而且在那之前还接受了两年多的心理治疗。”

  “最后他能走出心理阴影全靠治疗期间的画画。”

  “画画?”

  “嗯。”闫铭点头,问道:“你有看过吧,允哥画的画。”

  “看过。”

  不止看过,他还当过对方的模特呢......

  苏绒低着头回想着那些画,下一秒对方说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画上的人就是当年把他救起来的人,被允哥当成了把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天使。”

  “苏绒,那个人就是你。”

  惊愕地抬头,苏绒满脸的不置信,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犹疑地问:“他是在哪儿被人救起的?”

  “泞延县。”

  很熟悉的地名,好像尉卿允曾经也问过他有没有去过那里。

  等等,记忆中,好像还有关于这个地方的回忆...

  “他是怎么被救起的?”苏绒一边回想着,一边说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在...河里被救起的吗?”

  “嗯。”闫铭的回答言简意赅,“允哥趁着那几人晚上睡着,偷偷跑了出来,但是却不慎跌落了河中,顺着河流冲到了泞延县。”

  “幸好,允哥福大命大,被一对爷孙救起。”

  苏绒终于找到了几近忘却的记忆,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个溺水的少年,竟是尉卿允。

  “后来允哥转学了,认识了一个跟当年那个小孩长得很像的人。那个人刚好也跟你一样,姓苏。”

  “但是怎么说呢。”说到这里,闫铭表情有些不自然,“其实我们都认为允哥是认错人了,因为按照年龄来看,那个小孩分明就比他小很多,但是...哎。”

  “那时候的允哥真的很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只能将错就错了。”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原因。

  苏绒抱着怀里的几罐咖啡一步一步地往谭院长的病房慢慢走去,思绪很乱很乱。

  他觉得需要一些时间来消耗今晚听到的东西。

  “苏绒。”

  “你刚才去哪里了?”

  前进的脚步停下,看着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江前,苏绒只觉得思绪变得更加乱了。